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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部分

情地流逝,所以她是不看時間,也不計時間的。時間對她來說是一個空洞,她只有每天把這個空洞填滿,才感到踏實。現在已近子夜了,凱瑞還沒有回家。阿芒有點恍惚不安,但他儘量讓自己平靜。他想起讀大學時,第一篇幼稚的習作是給凱瑞看的。凱瑞對他的忠告是不要太誇張。這個忠告很多年來,一直讓阿芒記憶猶新。阿芒想,他當年確實受到了觸動。他首先意識到他寫下的文字,與他的內心世界存在著鴻溝。這不是什麼重大發現,但對一個開始寫作的年輕人卻是影響深遠。有一個時期,他時常夢見這條鴻溝。它的寬度,類似一張雙人床。阿芒喜歡用床來比喻。床是出生的地方,也是死亡的地方。凱瑞知道阿芒的秉性。阿芒也知道凱瑞對文學的趣味。雖然有失偏頗,但總是能引人入勝。她傾向於直接陳述,她認為坦率是一種能力,而不是一種品質。當然,最終將被塑造成一種品質。

現在,阿芒隨手翻看一部尼采的《悲劇的誕生》。尼采鏗鏘的語言,飽滿的激|情,以及追求力量的風格,讓他喜歡。他認為尼采是一個真正遠離人間煙火的人。一個把哲學視為生命的人。他記得茨威格曾經說過:“尼采是個倒黴的人,註定要不停頓地思維,像童話裡的獵人永遠打獵一樣,他的樂趣便是他的折磨、他的困境,而他的生命、他的作風,具有一個疲於奔命的人的匆匆忙忙,風風火火,不停催促的特點,他的心靈裡充滿了一個從來不知停頓,從來不知滿足的人的渴望和由此而引起的煎熬。”茨威格說得不錯,在阿芒閱讀尼采的感覺裡,尼采實際上就是查拉斯圖拉,喜歡住在世界的盡頭,喜歡登臨險峻的高峰。所以,尼采作品最主要的特點就是:歌頌強力。

莫里哀說:“世界上最有力的人,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人。”尼采非常明白沒有精神上的無比強大,人就不可能走得太遠。於是他走啊,走啊!他終於走得太遠太孤寂而精神錯亂了。他的精神錯亂與詩人荷爾德林不同的是,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吶喊一聲:“上帝死了”。

阿芒深深理解尼采在自己幻想出來的海市蜃樓裡,過一種“超人”的不現實生活。他的敏感和激越,都使他把生活和哲學當成了一個女人。“當你近時,我感到恐慌,當你遠時,我又充滿愛戀;你的隱遁誘惑著我,你的追尋慰籍著我;我痛苦,但是為了你,什麼樣的痛苦我不願忍受啊”;“你的冷酷使人燃燒,你的仇恨使人迷惘,你的飄動使人心醉,你的譏誚使人憤怒。”

飛翔著的自由精靈11(2)

尼采是一個精神的清道夫,他以最大膽的思想,最盛氣凌人的語言寫道:“我不是人,我是炸藥。”“我是一個世界歷史事件,把人類的歷史分成兩部分。”

阿芒閱讀尼采後,兀自在夢境裡巡遊。他覺得來到巴黎,在他的個人生活中引進了幾樣新的內容:威士忌、數碼相機、西方文論、法國餐以及對電影的無窮無盡的熱愛。黎明的時候,阿芒醒來發現凱瑞已躺在他身邊。凱瑞睡得很沉,他沒有驚動她的美夢。他走出屋外,來到廣場上一大群散步的鴿子中間。他輕輕地抓起一隻鴿子,任它用嘴搗著他的面頰,跟他說著晨間的話語。然後讓它翩然飛去。讓它那些振落的羽翅,在秋季的天空中徐緩下落。阿芒在一旁望著它們在空中的姿態,似乎是在端詳它們與天空結合在一起的感覺。阿芒想,鴿子的咕咕聲宛如山嶽般古老的言語。他不能深究它們所擁有的全部含義。但這些大自然的精靈,是給人類吉祥的象徵。

阿芒從廣場回到屋裡,凱瑞已經起床了。凱瑞對阿芒說她去郊外採訪了一樁殺人案,那個年輕黑人殺死了他的妻子和他二舅。黑人說這對狗男女,在嚥氣前還掙扎著要拉住彼此的手,使他的仇恨像肆虐的北風一樣在耳際呼嘯。於是他在他們身上剁肉陷似的亂砍一氣,直到他們一動不動了,再也牽不到手了,他才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