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橫過眼來打量他,他噤住了口,忙縮脖兒傳話去了。
手上捧著盅,心裡還是放不下。皇帝扭過身看案上的摺子,正看到文華殿大學士舉薦官員處,冷不丁一聲“天下太平”傳來,聲音高而顫,還夾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悽慘惶駭,真讓他心頭髮涼。
他想起來了,是那個對他又撞又踩的宮女。那麼大剌剌的,居然配做管帶。神憎鬼惡的角色,好事不幹,總是惹人不痛快。他蹙眉撐在肘墊上,漫不經心的低頭喝東西。喝了幾口又聽見那陰陽怪氣的嗓門,這下子實在沒食慾了,順手就把盞擱在了洋漆描金小几上。
榮壽帶人搬炕桌往南窗底下鋪陳,折返過來躬身道,“主子移駕吧!奴才知道主子這兩天胃口不佳,特吩咐他們挑清淡的上。”
皇帝聽那聲音漸行漸遠,這才下了坐榻移到明窗下。窗上糊了綃紗,往外看不真切。他把窗屜子推開一條縫,外面夜色深沉。天冷了,像暖爐上打了個豁口,寒意絲絲縷縷的蔓延進來。
榮壽在一旁候著,摸不透他要幹什麼,只聽他問,“那丫頭入宮幾年了?”
他立馬轉過彎來,“主子是問外頭提鈴的丫頭?她十三歲進的宮,到明年十月滿八年,該放出去配人了。”
皇帝闔上窗,舉箸挑著菜色進了幾口。榮壽果然讓御膳房備了窩頭來,大荷葉式翡翠盤邊上還擺了一碟醬瓜,他嚐了一口,頗有點憶當年的意思。彼時皇父廢太子,他是兄弟幾個裡寄望最厚的,曾被派到陝北督辦錢糧。那個黃沙漫天的地方,住的是窯洞,吃的是鍋魁老鹹菜。如今對比那時大不相同,可錦衣玉食外,偶爾也能想起當時的情形,別有一番醇厚的滋味。
他又就著醬瓜喝些粥湯,倒也吃了個八分飽。撂了筷子起身盥手漱口,想起秋獮的事,問大駕準備得怎麼樣了。榮壽樂顛顛道,“奉宸院那頭回過內務府,說鹵簿儀仗早已經置辦好了,就等下月初九開拔。奴才擬了隨扈的太監宮女名單,回頭送到鍾粹宮請主子娘娘過目。娘娘點個頭,就萬事俱備了。”
皇帝吃了飯要消食,在地中央慢慢的踱,瞥了牆根侍立的小太監一眼,“路子,你瞧這回誰能拔頭籌?”
那路子是個秉筆太監,十分能抖機靈,木蘭圍場上世家子弟策馬揚鞭,好幾回頭名狀元被他料了個正著。皇帝拿他解悶兒,負著手道,“快點兒猜,猜著了照例有賞。”
路子眉花眼笑,插秧道,“回萬歲爺的話,依奴才的拙見,這回孚郡王、小肅親王,還有老莊親王家的三貝勒、六貝勒都有戲。再者是恪親王,奴才看他少壯氣猛,布庫的時候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上回幾個侍衛陪著練,一個個都叫他撂倒了。瞧這架勢,一人準能打死一頭老虎。”
皇帝點點頭,卻不言聲。榮壽怕提起恪親王惹他不高興,畢竟那是暢春園太后的孃家侄兒,私底下再挑剔也動不得的一尊大佛。皇帝嘴上不說,暗裡總歸不對付。他忙打岔,“奴才也來湊個份子,其實咱們國舅爺不賴,上回看他走馬,動作乾淨利落。挺像那麼回事兒。”
皇帝想起恩佑的騎射就嘆氣,這位國舅爺幹什麼都是半瓶醋,愛說大話,辦事不著調。祁人子孫,馬背上射箭不說正中紅心,至少做到不脫靶。可等他賽完一輪去查驗,卻連一根箭羽都找不著。讓人懷疑他的弓上到底有沒有搭箭,是不是單拉拉弦,做做樣子的。
“要我說,那是萬歲爺沒出手,否則誰能獵得過咱們爺?主子,奴才斗膽先和您討賞,要是這回奴才猜得沒錯,奴才要碗鹿血喝喝成嗎?”路子嘿嘿的笑,“都說鹿血大補,奴才還沒嘗過味道……”
皇帝回過身來看他,“太監不能喝鹿血,喝了得衝死,你活膩味了?
榮壽憋著笑呲達,“鹿血補男人,你又不是個男人,喝了幹嘛使?這鬼東西成日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