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時候倒清醒過來了一會兒,卻止不住地嘔吐眩暈,最後便又沉睡過去了。大夫緊緊地守在榻邊一步也不敢離開,燕雙飛就在屋手中央設了壇,在那裡默默為他祈禱。石堅更是寸步不敢離開,一連兩天沒有吃喝。
到了暮晚的時候,朝生突然夢囈一聲醒了過來,只是眼神有些渙散,彷彿看不見光彩。大夫最先察覺了他的動靜,欣喜地趕忙叫醒了昏昏沉沉的石堅,說:“大人,大人,陳少爺醒了!”
石堅一個激靈醒了過來,跪到床前抓住了朝生的手,神色欣喜地叫道:“阿奴!”
朝生眯著眼睛,只看到燭火的光透過香霧傳過來,那香味太過濃郁,燻得他渾身沒有力氣。他在聽見石堅的呼喚的時候,心裡面突然一沉,覺得萬分傷感。他想告訴他,他從來都不是他的阿奴,他只是富春戲班子裡的一個小小的戲子,他的名字叫作陳朝生。
可是有一種死亡的幻覺抓住了他,好像他也可以感受到自己命不久矣。這種死亡即將來臨的驚恐和無力讓他不願再解釋,他已經是將要死的人了,在臨死之前,能為自己喜歡的男人做一件事,當一回他的冬奴,又有什麼關係呢。他抿了抿乾裂的嘴唇,眼珠手微微抖動,輕輕叫道:“姐夫……”
男人的眼淚立即掉在了他的臉龐上,失聲叫道:“阿奴……”
朝生閉上了眼睛,自己也掉下淚來,溫溼的淚水從他的臉頰上滑過去,落進了枕頭上頭。燕雙飛也走了過來,噙著眼淚,似乎有點難以置信,問:“你認得我麼?”
他睜開淚水漣漣的眼睛,卻看見一個很美的女人,石堅看出了他的迷惘,噙著笑說:“你姐姐剪短了頭髮,你便不認得她了麼?”
朝生怔怔地瞧著他姐姐的模樣,心裡頭一酸,開口叫道:“姐姐?”
燕雙飛背過身哭了起來,朝生突然感到一陣翻天覆地的眩暈,他噙著淚握了一把石堅的手,推說:“我實在難受,你們出去吧。”
他說著便哆嗦著拉了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臉,大夫大驚失色,突然察覺了他的異樣。石堅也驚慌了起來,抬頭問大夫說:“這是……”
大夫喘著氣說:“情況不大好,大人和夫人先出去吧。”
石堅和燕雙飛哪裡肯出去,一個個都守在榻前驚慌成了一團,石堅猶自聲聲喚著冬奴,朝生聽了,心裡更是翻江倒海,斷斷續續地喊道:“你……你出去……你們都出去……”
大夫生生把石堅和燕雙飛拉到了房門外頭,自己又慌慌張張地跑了進去。裡頭忽然傳來朝生撕心裂肺地呻吟聲,石堅急得掉淚,他扭頭看了他這個曾經的妻子一眼,眼淚就落下來了,說:“我罪孽深重,如今報應來了。”
燕雙飛垂下頭,輕輕地伸出了手,拉住了石堅的衣袖,終於完全握住,十指交叉。她記得他上一次這樣握著她的手,還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她還不認識孫達,還是一個本分嬌羞的新婚妻子。那時候的冬奴更小,只有幾歲大,粉雕玉琢,見了她便伸手要她抱。
朝生在那一瞬間死亡的光影裡突然有了醒悟。他原以為自己自從跟了石堅,便再也不是那個身世悽慘,地位卑賤的戲子,可原來事實是這樣的,原來他一直在臺上,從未脫離過戲子的生活,他在唱著一出連他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戲。
他來石府,不過是為了唱一齣戲,只是他扮演的角色,名字叫作冬奴。這本是天下所有戲子的悲哀,沒有屬於自己的人生。
浮生皆入戲中去了。
他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身手一成一團。他終於忍不住,叫了一聲“石堅。”
聲音輕微,連身旁的大夫也沒有聽見。他記起那一晚元宵節,他第一次看見他,心裡頭撲通撲通地直跳,臉上熱熱的,連心裡頭也是熱熱的,他渾身都熱熱的,不知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