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這麼想著,一輛汽車開進了衚衕停下,從車上下來一個小廝,跑過來道:“可是沈黛,沈小姐?”沈黛道:“是我。”
那小廝不過十四五歲年紀,模樣倒也老實,一五一十地道:“沈小姐,怕嚇著您!咱們少爺原來吩咐停在慶安胡同口,正看到您出來,就一路跟到這兒。您請吧。”說著很恭謹地讓開一條路,請她上車去。
沈黛問道:“你們少爺是哪個?”
小廝為她拉開後座車門,撓著頭不好意思地憨笑:“沈小姐一看就認得。”
沈黛看這是推不得,又見他並沒有什麼壞意,便收起包袱,一低頭坐進車裡,抬頭一看車前座上的人,勉強笑道:“陸少好早。”
陸子崢下車也坐到後座來,從口袋裡遞給她一方手帕,很大方的湖藍色‘柔柯映碧’圖樣蘇繡寧綢絹子,道:“比不上你那方顧繡絹子金貴,隨便用一用吧。”
沈黛接過來簡單端詳:“身外之物,本來不值幾個錢,陸少客氣了。”
就在說話間,這車緩緩地開了出去。
沈黛心底吃了一驚,問道:“陸少,這是去哪裡?”
陸子崢不容人質疑地一笑,很自然地道:“上一回在方家,方伯母原是特意請你去玩,咱們都不過作陪,結果倒讓你不高興。這一次,就算我補回來,請你去看戲,好不好?”他的話溫溫存存,實際不給人商量的餘地,聽起來倒像是有商有量。
沈黛的手搭在車門把手上,她可以在此刻矯情地跳車,但必定當眾摔在街頭,給人添一點茶餘飯後的討論談資,於是索性靠在車墊上,坦然道:“勞陸少破費。”
陸子崢只笑笑,又問:“去恭王府戲樓,還是去別處?”
沈黛道:“我同方太太去過北海的鸝翠堂,那兒不錯。”
陸子崢朝小廝道:“聽見了?開鸝翠堂。”
戲園子裡的人一眼就認出陸家的車,因此非常殷勤地差人迎進去,他們剛坐下,就有伶俐的堂倌奉上兩盞香片茶。捧著戲本子的堂倌對人情世故也很熟絡,他走過去,先請沈黛點戲。
沈黛對戲並沒有什麼研究,看到單子上有花悅懌的名字,就指著道:“就是《玉真記》吧。”其實她不怎麼愛聽戲,冗長的一出,往往聽到最後容易磕睡,就隨意挑了一支短一些的點。
陸子崢也並不愛聽戲,咿咿呀呀的調子唱一個沒完,聽一場名伶的戲也罷,好歹飽了耳福,若遇到二三流的戲子,逼仄著腔嗓裝腔作勢,實在煎熬。他陪過不少人聽戲,也受託捧過不少戲,雖然不喜歡,卻也覺得聽戲是第一等的消閒方式。
堂倌在一旁出主意道:“這出《霸王別姬》極好,唱虞姬的這位白竟仙,想必陸少也有耳聞,是咱京城數得上名的坤伶!”
陸子崢點頭道:“就它吧。”
壓倒軸的是《霸王別姬》,壓大軸的《玉真記》在它的後頭。
沈黛也在隱約中聽過白竟仙和喻蘭卿的傳言,這會兒便著意觀察他這個人,心想,果真是年少風流、翩翩玉人。可再好看的人也禁不住看,沈黛又聽了一會兒,坐著坐著,思緒不由得轉向別處。她盤算著,包袱裡的東西與其賤價賣了,不如原封不動地拿回去,興許形勢過幾日就好轉呢!所幸她們的日子依舊寬裕,還不到必須典當度日的時候。她也真佩服話本里寫的那些出塵女子,下一頓飯興許吃不上,還能夠談笑自若地弄琴翻書。
陸子崢看她心不在焉,他何其聰明,一猜便想到是什麼事由,心想,她到了典當傢什這一地步?於是叫來小廝,附耳對他一陣吩咐。那小廝應聲馬上去了,過了不多時,很快地回來,道: “陸少放心,辦妥了。”
一齣戲唱到快終了,戲院老闆進場一看,發現陸家少爺竟在這裡聽戲,忙不迭地想要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