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罷?”家裡的老嬤嬤悄聲叫我:“太聰明的女人,男人只提防她們的聰明,而忘記她是個女人。”
我的小手裡捧著一個硃紅橘子,仰頭茫然地看著她。嬤嬤笑了笑,蹣跚著走遠了。我琢磨不出她的話,只顧著低頭剝橘瓣兒吃,它像可憐而飽滿的花骨朵。
而我真正意義上的一生,是從認識一個小姑娘開始的。我稱呼她小黛,她的滿名叫郭絡羅靜嘉,又或郭絡羅璟嘉,時年已久,已經無考。那是我五歲時的除夕,她穿著蓮青色上衫、皎月色出風毛小斗篷,生著一張軟糯可人的小臉蛋,由阿瑪領來上白家玩兒。
就在父親叔伯們預備了蜜餞糕餅,準備鄭重款待這個女孩子的時候,她已經獨自穿過庭院,伏在欄杆上看魚兒爭食去了。婢女以為哪處惹了她不高興,惶恐地跟了一路。她別過頭回看,驚鴻一瞥。
父親說,她是他見過最有稟賦的異才。我注意到“異才”這個詞,這在父親的辭典裡已是最高褒獎,何況對一個不過四歲的孩子。我有些嫉妒地問:“她比母親還聰敏嗎?”父親不語。
每每想起初識那回眸一瞥,才知坊間流傳她年少時“檀唇雪腮花間面,衣香鬢影無情眸”,雖不傳神,但不無道理。
無論怎樣,孩童們的新年總是快樂的。小黛的話不多,可每次開口,她總問我“吃什麼糖”、“哪裡有好看的兔兒爺賣”。
話一出口,我就知道她比我純粹,而且快樂得多。
除夕那晚的桌案上堆滿了各色糕餅糖果、精巧漂亮的兔兒爺,可我的世界裡沒有糖果,也沒有兔兒爺,只有淡得像水霧一樣的茶煙。很多年後再回想起,大約我的性情由來,就是從那時瞧出端倪的。
我看著小黛,她朝我笑,鬢邊綴著硃紅色的茱萸果,一晃一晃,非常可愛。
而在眾人眼裡,我逐漸長成一個世事通明、玲瓏活絡的女孩兒。我繼承了父親的好性子,待誰都非常和善,總是很愛笑,因此博得周遭人的喜歡,大家經常“六姑娘”、“六姑娘”地叫我。其實,但凡生在一個富泰之家,饌玉衣錦、百歲無憂,憑誰都會和顏悅色的。這並不值得稱道。
再後來,常有文人畫客登門,想依著我的模樣來畫西施、王嬙,都被父親婉言謝絕。旁人都說我長得很像我母親,連照拂我的老嬤嬤都說:“像大夫人那樣是很難得的。比她美的人,往往沒有她聰明;而比她聰明的人,又沒有她美。六姑娘了不得。”
小黛卻是個例外。她不但聰敏,而且大膽。
“淒涼寶劍篇,羈泊欲窮年。黃葉仍風雨,青樓自管絃。新知遭薄俗,良好隔舊緣。心斷新豐酒,銷愁又幾千。”這是她最愛的,李商隱的《風雨》。我記得她曾照著這首詩一遍遍抄誦,呢喃說:“這一首倒有些像李青蓮。所以說,酒能醉人,能長豪情,真是個好東西。”
“李太白不愧詩仙。”我應她的話。
她卻搖頭:“李白的雖好,卻不是上上乘。”我笑她語出輕狂:“李詩不好,還有誰是好的?”
“機關名利,全是放屁。狂放恣肆的人,氣如山海。只要痛喝豪飲,愁緒就登時化解,所以拂衣揚長而去,連隻字片語也不留。這是第一等。而第二等人,飲酒千杯還解不了愁,非要寫詩書憤才罷。詩人是第二等,而第一等人,連詩都不屑寫。”
我瞠目結舌。這是我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論,但我無法反駁。
如果當時的學士詩客們聽到這話,必定會捶胸頓足、吹鬍子瞪眼吧。如果她是男子,興許是個“笑盡一杯酒,殺人鬧市中”的俠客,她有膽這麼幹。
如果,如果。
等我逐漸淡忘這件小事,偶爾和兄弟姊妹們聯詩酬唱,已經是十四歲的夏天了。蟬鳴桑綠,荷翻碧浪,那一天,從庭院另一頭走來一個穿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