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奴和夜奴開啟巫師典伯留給他們的那張畫滿了像樹杈一樣的線條的羊皮紙,看到紙上最後的空白處寫了“石頭”兩個字,是典伯咬破手指頭蘸著血寫下的。日奴和夜奴接著發現,這位勤勉的巫師在羊皮紙上記錄的所有事蹟,其實只是他們在一根棍子上的幾個痕記,這幾個痕跡不僅包括了所有幸存者能夠講述的回憶,還包括了所有死去的人不能講述的記憶。
煉的歸宿(1)
早晨,一場大雨澆滅了還在燃燒的餘燼,白色的煙霧正在被燒得漆黑的半陽山上空緩緩地飄散。奴隸們在一片焦糊血腥的氣沼中掩埋堆積在山下的中原人的屍體。山下的大坑是現成的,是同一批奴隸在幾個月以前挖好的,挖出來的土夯成一道城牆;那些坑最初被巧妙地用作了地道,藏了上萬軍隊,現在則用做墓|穴,埋葬上萬具屍體。
蚩尤人的屍體都在山上,被燒成了焦炭。但是他們仍然可以從同時被燒死在山上的中原人中間區分出來,因為蚩尤人屍體上大多戳著他們自己的刀劍;中原人的屍體是扭曲的,像垃圾一樣堆得四處都是;而蚩尤人的屍體則排得整整齊齊,他們佔了山巔的一大片地方,看來他們在被烈火吞噬之前都選好了自己的地盤,井然有序地躺好,緊握著刀鞘或者別的什麼東西,他們只有一動不動才能讓被燒焦的屍體如此筆直和舒展——他們一定是緊握著拳頭一動不動的,就像在和死神打賭一樣。
最後一片煙霧在山頂戀戀不捨,經久不散。掩埋屍體的奴隸疲憊不堪,不斷有人一頭栽進自己挖的坑裡。後來他們感到了大地的震顫,看到幕帳般的霧靄上映出一個巨大的人影。隨後,奴隸們看見一個巨人破霧而出,他拄著旗杆一樣的大戟,披著獅鬃般的頭髮,踏過傾塌的外城向山上走去,他一步一頓地出現在那些焦黑的屍體中間,像闖入一個陌生世界的巨獸似的走走停停,辨認著那些根本無法辨認的焦炭。奴隸們一直目睹他從山下走到山頂,然後他在山頂上繞起圈來,後來有人看出他行走的路線會使他經過每一具蚩尤人的屍體。他這樣走了整整一個上午,轉了幾十圈,一次比一次走得沉重和緩慢。最後,奴隸們發現這巨人割開了自己的肚子和手腕,他的身軀就像灌溉田野的水車一樣向外噴湧著鮮血——整整半座山流淌著他鮮紅的血漿,那些焦黑的屍體被鮮血澆灌,都恢復了他們生前的面容,而他們的身體則被牢牢地澆鑄在石頭上,彷彿一排排尚未雕琢完畢的、等待喚醒的沉睡的石像。
下午,大穆之野出現了很好的天,曠野空寂無人,看不出有很多人死了。中原人的軍隊停止了對蚩尤人毫無意義的搜尋行動。一支華麗的儀仗隊出現在半陽山南面的那塊高地上,有一群樂師敲敲打打地奏了一陣樂曲。那時,落天兒躲在高地後面的樹林裡,中原人的樂曲讓他怒火萬丈,他爬上了一棵最高的樹,看見一輛華麗的馬車坐著神氣活現的老頭,他穿著金色的道士袍子,看上去像一個大人物。他在那棵樹上聽了三遍同一支曲子,時間好像過去了一百年,這讓他萬分絕望,他後來覺得也許射死一個人會讓世界安靜下來,而那個坐在馬車上的那個傢伙是一個很好的目標,那個人在馬車上背對他,他完全出於絕望拉開了弓,朝那個傢伙後心射了一箭,他確定射死了那個人,但並不知道他鬼使神差的一箭居然射死了中原人的天子。過了很長時間,中原人才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