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破碎,血色殷然。眾人或驚懾或嘲諷的目光中,那一身狼藉的人穿過長長的大殿,復又安穩地在顧柔面前跪好,垂目待她發落。
過了許久,顧柔才慢慢說道:
“江護法,此次的教訓你可記得住?”
“屬下適才已經深自反省,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是嗎?”顧柔從他身側越過,不再看他:
“可這種話,我已經聽夠了。”
眾人心中一凜,齊齊抬頭。
卻見江朝歡受刑時還淡漠的面色變得無比惶恐,更加卑順地回道:“若再有下次,屬下自當以死謝罪。”
然而,顧柔聞言轉過身,極為溫和地打量著他,忽然笑了:
“從你七歲入谷,教主恩養你、栽培你,耗費無數心血。你的生死,輪得到你自己決定?”
一時,眾人都怛然失色。向來溫和的大小姐很少有這麼咄咄逼人的時候,看來,顧柔還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他。
此時,彷彿說什麼都是錯的。眾人莫不惴惴,不知他該如何自處。
卻見他咳了幾聲,不再掙扎,只順從道:
“屬下失言,請大小姐責罰。”
便即彎折脊背,跪伏於地。
他消瘦的背上,傷痕凌亂鋪就,無一處完好。隨著他動作,猙獰可怖的傷口也徹底顯露無遺。
顧柔的目光如幽黑深潭,凝著他這一身慘酷,不知是何意味。
……太完美了。
當此境況,仍能如此忠誠、如此馴服的屬下,是多麼難得。
但容忍,可能反而是因為所圖者大;退讓,或許恰恰代表著所慮者遠。
還不夠。
待她終於移開視線,掃向座中惶恐不安的諸人時,面色愈加和緩了:
“你如此作態,好像我在深文周納,更讓人覺得我教因言賜罪、慘礉少恩。”
一席話讓人啞口無言。
大家都知道顧柔酷肖其父,越是語氣溫和,接下來的手段越是酷烈。江朝歡已經無法表現地更加卑從,他合上眼,無力也無心再演下去。
然而,斜前方一道赤忱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片懼怖的氣氛:
“阿姐,我想江護法也是無意之言,”
竟是謝釅:
“若果真有下次,再罰他不遲。”
此言一出,包括江朝歡在內,眾人無不震驚。
不僅在於他居然會替江朝歡求情,更是因為他第一次叫顧柔阿姐。曾經顧雲天曖昧不明的態度,如今看來有所變化。這個中秋之夜還差點弒父的謝釅,難道就是未來幽雲谷新的主人……
只見顧柔面色稍冷,半晌,方道:“也罷,此事便到此為止。待你傷好之後,再去連雲峰面見教主。”
這場漫長的鬧劇終於結束。江朝歡撐著地面重新跪直時,顧柔已經離去良久,滿殿教眾也在散去。
窸窸窣窣的人聲讓他更覺暈眩煩惡,他抬手拭去唇邊的血痕,蓄力半晌,方要站起,一隻手托住了他的胳膊,不動聲色地將一股內力注入他體內。
他下意識地閃避,卻沒能躲開。抬起頭,竟是謝釅,正微笑著望著他。
“一起走吧。”
謝釅不容推辭地小心扶起了他,在所有人驚疑的目光中,還解下外袍披在了他身上,遮住了他滿身血光。
“謝釅,”
江朝歡再也忍耐不住,甩開他的手,死死盯著他與昔日判若兩人的面孔:
“你究竟想做什麼?”
還沒走的人儘管再好奇,也不敢再耽下去,紛紛以最快速度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謝釅淡淡地望了他一眼,不再說話,自顧自地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