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心裡絕望極了。那個人覺得她應該是當豌豆公主啊,或者石油大亨、是船王、是比爾蓋茨的女人。不過話說回來,她在其他方面,並不是奢侈無度的,她就是喜歡睡衣,她只是喜歡睡衣。那個人還最清楚,沒有幾個女人會有這樣的妖嬈逼人的身段了。它有權穿最性感美麗的內衣。
講到這一節的時候,曉菌過來了。曉菌還是想聽美國片子或者日本鬼故事,但是,看印秋專注而霸道的樣子,她不敢再提。曉菌心不在焉。兩名參觀客走後,那人總是看著她的眼睛。那眼光談不上有溫度,但顯然令印秋不高興。印秋時不時順著那人不冷不熱但執著的目光,斜瞪曉菌一眼。因為感到那人好像被印秋霸佔,曉菌就故意用溫柔熱烈的眼光回應那人。秋姐專橫的神情,刺激曉菌堅決用熱烈的眼睛把那人的眼光焊接固定住。她感到勝利的歡悅。
印秋站了起來。完完全全地擋在曉菌和那人之間。
那人不知道兩個女孩在較勁。他沉浸在一種黃昏色的憂傷中,有時他笑一笑,可是,曉菌和印秋都覺得是一種粗糙的敷衍。那人有時有點說不下去,有一下,煙都熄滅了。他只好重新再點。點著了,他就眯著眼睛,任煙霧在臉上嫋娜。
印秋很不耐煩,突然對話筒大吼:快點說!
那人耳膜顯然被震了一下,他把話筒拿遠了。
那人說,生活在不斷證明,那個意氣用事的女孩大錯特錯了。她賭氣嫁的那個人,真的是個大笨蛋。那個人變得非常愛喝酒,像他的酒鬼父親一樣,成天用劣質酒,把自己灌得昏昏沉沉,而且每次喝了酒就哭。他想逃避現實。那個女孩就帶著孩子離開了他,他們長住在孃家了。他有時幾個月都見不到她和孩子。
他的母親姐妹都說,你去死吧,你這樣子和你父親、和一條死老鼠、一袋臭垃圾有什麼區別?!他也知道這是很招人嫌的,所以,他甚至希望有一天能喝到致命的假酒。這樣的死法,毫不需要死者個人對社會作任何解釋交代,也不需要他人猜度。那是多麼輕鬆的了結啊。
有一天,是他們的兒子四歲生日,他請他兒子吃飯。孩子的母親也來了。本來她是不來的。但那是個固執的女人,因為她家裡父母兄弟的嘲笑和反對,她賭氣偏要和家裡對著幹,所以,突然她來了。一家人三口相聚的時候很少。那個人不怎麼說話,因為他心裡壓著沉重的愛和歉疚。
坐在那衛生條件很差的小餐館裡,一鍋酸菜粉條燉肉,一碗大拉皮,一盤地三鮮,一盤芹菜水餃,還有一盤兒子愛吃的鍋包肉。他們的兒子邊吃鍋包肉,一邊不斷要水喝。做媽媽的批評他了。做媽媽的說,你不能喝水,水會沖淡胃液。慢慢你的胃就會生病。所以,你只能喝湯。
他們的兒子,把小湯匙咬在嘴裡,拒絕喝湯。那個四歲的人,有一雙和他媽媽一模一樣的眼睛,就是可以帶動、感測你微笑的眼睛。四歲的人說,我的胃是怎麼認識水和湯不一樣呢?它又沒有眼睛,又沒有嘴巴,它怎麼知道誰是水誰是湯呀?
那個人一直沒有說話。聽到兒子的話,看著兒子的眼睛,他突然淚水滿眶,他馬上站起來走出店外,他想,他不能再像垃圾、像死老鼠一樣地活著了。
曉菌根本不是很認真在聽,她用花裡胡哨的媚態說,後來呢?———我知道啦,他痛改前非的時候,偏偏就喝到致命的假酒啦。
那人笑出聲來。幾乎稱得上是開心的笑聲,一口煙嗆得他連聲咳嗽。那咳嗽聲音像從蒼老破舊的胸腔深處傳出來。那人說,不,那個人是被槍打死的,而且被打了好幾槍。都在後心上。他死得非常難看。臨終前,他跟行刑者說,遺體我都立遺囑捐贈了。請操作得精確一點,別打壞了能用的東西。
印秋十分掃興:我還以為是你呢。你結婚沒有?
那人說,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