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轉了兩個圈:
長度幾可即地的白色繡錦曲裾,在旋轉中飄逸飛揚,露出裡面層層疊疊的硃紅紗綃襯裙。腰間懸掛的珍珠兔囊和盤發上佩戴的冠飾,在大殿內光與影的運動中,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館陶小翁主有如一朵重瓣嬌蕊的芍藥,迎風舒展,含苞漫放。
七百二十度圓滿!小小地屈下膝彎個腰,阿嬌向天子施了個宮禮結束全套動作。接下來,小女孩就按慣例等舅舅的誇獎了。
然而這次,預想中的讚美遲遲未到——天子愣愣凝視著侄女髮間,久久的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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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綰在離天子御座的不遠處,止步。
雖然劉啟陛下對章武侯家的這個表侄女一直很和氣,但竇貴女仍不可抑制地深深畏懼皇帝的天威。所以,一發現陳嬌正窩在皇帝處,竇綰就再也不敢過去了。
秀眉微凝,十根手指在袖子裡絞緊再絞緊,竇綰跺跺腳,向後一轉直奔親王皇子坐席——她剛才瞥見,陳二公子陳碩此時正坐在魯王劉餘身邊,和幾位親王談笑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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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與回憶,就象雲與霧;似夢似幻,虛虛實實,彼此纏繞,難分難解,共神遊而天外……
也是在未央宮的這座前殿;一樣輝煌的燈火;同樣是滿殿冠帶,赫赫揚揚;相似的美人如畫,參差魚列;入目,珠光寶氣,錦繡華服,推杯換盞,客套寒暄……
往昔與今日的區別,只在:物是,事似,人非!
彼時,未央宮的主人是文皇帝,長樂宮裡安居的則是薄太后。當年,青春正盛的竇皇后,明眸皓齒、窈窕妙麗。
那時,父皇初登皇位,對母親、對自己姐弟,還都關愛有加。
那時,祖母還在,姐姐還是薄太后寵愛的大孫女。
那時,劉武還是個流著鼻涕的小傢伙,成天黏在自己後面“大兄大兄”的咋呼。
那時,姐姐劉嫖明明是個對什麼都好奇的小姑娘,卻偏偏竭力扮出皇太子長姐的氣勢,對兩個弟弟既保護扶持,又管東管西。
那時,他們姐弟是從窮鄉僻壤的代國來的三個土包子,被長安的富麗繁華震撼到無以復加……
而母親,
出自清苦平民家的竇皇后,
沒有外戚強援的阿母,
耐心伺奉太后的阿母,
體貼恭順天子的阿母,
細緻照料兒女的阿母,
容忍寵妾放肆的阿母,
辛苦打理後宮的阿母,
就是戴著那頂玲瓏剔透的發冠,噙著不卑不亢的微笑,
正面迎對京都貴族最苛刻、最挑剔的目光,勳貴和大臣們虎視眈眈的審視,長安城諸門閥眾貴女明裡暗裡的嘲笑和排斥;
別學邊做,兢兢業業,如履薄冰,終於一點點、一步步地收服了漢室傲慢的公卿和貴婦,贏得外朝和內廷的賓服和愛戴。
‘有多少年,沒見這件發冠了?十年?十五年?二十年?二十五年?’天子眉頭深鎖,細細回想:那,是母親皇后生涯裡最心愛的頭飾。而自從母后罹患眼疾導致雙目失明,慎夫人又寵冠後宮勢壓‘椒房殿’起,這頂龍鳳冠就再不曾在漢宮中露面……直到今晚!
皇帝靜靜望向生母:後位上的老婦人髮絲花白,神情倦怠,雙眼無神。和記憶中那個綺年玉貌的溫柔皇后完全成了兩個人。但這的確是他的親阿母!
是什麼時候,霜雪染白了滿頭烏絲,皺紋爬上原本光潔的額頭和眼角?是什麼時候,真摯柔情的笑容,越來越少,幾乎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完美而空洞的微笑,一位皇后禮節性的毫無缺點的微笑。
‘瞎眼皇后’終於熬成了皇太后!外人皆道乃‘天幸’;可只有他們這些真正經歷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