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當頭一盆冷水淋下,身子一頓,不覺抖將起來,陳天章就不言語了。
中午父女兩個默默把飯吃了,陳氏七八杯酒下了肚,只伏在椅上打磕睡,交桃英扶到屋裡睡了,陳天章就帶了長隨,往監裡見了歡郎。
歡郎見岳父過來,吃了一驚,忙不迭起身行禮,交陳天章拉著,只說賢婿受苦了,連落了幾點眼淚。
歡郎少不得把言語安慰,陳天章方收了淚,拉他往檻上坐了,絮絮說了一時,只看了歡郎欲言又止。
歡郎察顏鑑色,已猜到了八九,默然半晌,只低了頭微微笑將起來。
陳天章也略有些不自在,方咳得兩聲,就聽歡郎道:“岳父大人有難處何不明言,小婿敢不從命?”
陳天章大窘,臉上紅紅白白,移時方面色如常,只拍著他肩頭,嘆出口長氣來,道:“賢婿也知道,我老了,老妻也多病,比不得許兄審時度勢,只想陪妻女過些安穩日子……”
說了半日,歡郎只一聲不應,陳天章無奈,咬咬牙道:“賢婿若有難處,只管開口,我雖積蓄不多,百千兩銀子尚能設法。”
歡郎笑了笑,仍不應聲,陳天章雖惱火,只笑道:“來時你岳母說你愛喝雙塔寺趙家的薏苡酒,特交我帶了來。”說著便回身拿包裹,遞了來。
歡郎接在手中,隨手擱在地下,半日方就著天光把陳天章一看,見他剛交四十,兩鬢已漸次白上來,終把心一軟,扭了頭道:“是我拖累了梅娘,你領了她家去罷。”
陳天章一愣,隨即大喜,猶不免道:“賢婿甚麼話,女婦人家,從一而終,如何使得?”
歡郎就看著他笑起來,再不言語。
陳天章慌了,暗罵自家多事,滿臉堆下笑來,只說幸而不曾生育,實是小女無緣,當場拿了和離文書,遞過印泥來。
眼見歡郎伸出手來,一顆心方落回原地,不防一人從牆後竄來,抓過盒兒就擲在牆上,打得粉碎。
事出倉促,兩個都唬了一跳,把眼看時,那人腫著眼直愣愣瞪了歡郎,不是陳氏是哪個?
原來陳天章前腳出門,陳氏後腳就跟來,也一般進了監房,正貓在牆影裡聽個滿耳,見歡郎接印泥,一時急怒攻心,發作起來。
兩個衙役聞聲過來,陳天章也顧不得女兒,向前拿銀子打發了。
陳氏只定定瞧了歡郎,半晌方啞聲道:“你真個,真個要與我和離?”
見他不應,心中發絞,幾欲落下淚來 ,忍了片刻,只把頭一抬,強吞了眼淚,悶聲道:“好,好,我成全你!”
說著只往牆角的紅泥中一捻,抓過文書按了,往他懷裡一摔,就往外衝,早把額角撞在木欄上,砰的一響,也不管不顧,只向外一拐,就不見了人影。
陳天章喜出望外,等歡郎也按了指印,只匆匆說了兩句,就收了文書,追著女兒去了。
第二日小娥正在鋪裡,忽見青童眼紅紅的走到櫃前,說了歡郎和離一節,又說從昨日到如今,通不曾沾水米,只求她開解相勸。
小娥立時叫馬婆子出來,自家往廚下收拾了,不到兩刻就同青童走到監裡。
進去卻見歡郎換了身袍子,颳了鬍渣,頭髮也梳了,清清爽爽扎著,坐在窗下的陽光中,見她來,只微微一笑。
看小娥呆在當地,只道:“帶吃的沒,我餓了。”
小娥回過神時,只默默開了食盒,把碗端與他,歡郎也不言語,接過就吃,不一刻,便把飯菜一掃而空,小娥又端過湯來,與他喝了。
一時吃畢,小娥收了碗筷,又坐一會,方要起身,忽聽歡郎道:“我七歲時,爹還在底下當知縣。那一年,鬧饑荒,饑民半夜圍了縣衙,家裡有人哭,有人叫,許多人光著腳,衣裳都穿反了,那時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