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恍惚,沒有聽明白他的話。小金寶放下米色英國毛線團,疑疑惑惑地說:“叫他做什麼?老爺怎麼會叫他?”瘦猴說:“回小姐話,我不知道,老爺叫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小金寶望著我,突然笑起來,說:“怎麼又傻了,老爺叫你,還不快去!”我望著她的笑臉,怎麼看她也不像小金寶。這女人真是好本事,剛剛是眼鏡蛇,掉過屁股就是大姐姐了。
上海往事 第三章(6)
三
我做夢也想不到老爺會讓我坐他的小汽車。老爺的汽車在下午開進了四馬路,四馬路熱鬧非凡,兩邊的建築裝潢呈現出中西迥異的矛盾格局。車子開得很慢,小廣寒、也是樓、鴻運樓、中和館、一品春、青蓮閣以轎車的速度次第往後退卻,各式人等在路兩側閒逛,西裝革履的洋場闊少與身穿黑亮烤綢短衫的幫閒佔了多數。老爺的車在“聚豐園”門前停住,我從汽車的反光鏡裡看見老爺正對著自己微笑。老爺說:“臭蛋,四馬路可是個好地方,要吃有吃,要玩有玩。”
下午###鍾正是餐館的閒時。聚豐園的二樓上冷冷清清,乾淨漂亮的二樓客廳只有兩三個閒人在喝閒酒。老爺上了樓,四處張了眼看,窗前一個三十五六歲的客人端坐在圓桌前。他坐在室內,卻戴了副墨鏡,正對著窗下四處打量。我注意到他的面前只放了一碟花生米,一壺酒,一隻酒盅。老爺緩緩向那人走過去,那人看見老爺過去,把老爺上下打量了一眼,拿起筷子橫放在酒盅和盤子之間。
跑堂的夥計走上來,對老爺鞠過躬,彎了腰說:“先生要點什麼?”
老爺指了指墨鏡面前,說:“跟他一樣。”
夥計轉過身後老爺抱起了拳頭,往後退了一步,說:“老大是門檻中人?”
墨鏡回過頭,摘下了眼鏡,起身離了坐位,拱起手說:
“不敢沾祖師爺靈光。”
我發現墨鏡摘下眼鏡後是一個白白淨淨的人,兩隻眼睛很小,很長,長長的一條縫。
老爺和墨鏡相向而坐,坐下後老爺發話說:
“幫是哪一幫?”
墨鏡說:“江淮四幫。”
“貴前人領哪一個字?”
“父在外,徒不敢言師——敝家先師頭頂二十路香,手燒二十一路香,諱一個‘鐵’字。老大領哪一個字?”
“頭頂念一世,身背念二世,腳踏念三世。”
老爺和墨鏡便再次拱手,一同會心一笑。
“兄弟找上門,是尋口霸、開桃源還是開條子劈堂?”墨鏡說。
夥計上來放下酒菜,老爺陰森森地盯著墨鏡,好半天說出兩個字:
“劈堂。”
“野貓頭還是鑽地鼠?”
老爺說:“野貓頭。”
“幾條地龍?”
老爺伸出三根指頭。
墨鏡笑笑,搖搖頭,說:“長價了,這個價只夠卸兩條腿。”
老爺夾住一隻大拇指,把食指也放出去了。
“我要全開啟。”
“老兄口子太大。”老爺的臉上有點不高興。
“兄弟我靠這個吃飯,向來萬無一失。”
老爺沒吱聲,半晌把指頭伸到酒杯裡去,眼睛看著四周,在案板上寫下一行字。老爺從口袋裡掏出一面小鏡子,鏡面對著對面的墨鏡。老爺把鏡子從面前的一行字上勻速拉過去。墨鏡看著鏡子,讀通了,輕輕點頭。老爺把鏡子收進袋中,端起酒把那行字澆了,撥出一口氣,神情鬆動了些。老爺拱起手,說:“我和貴前人有過一面,照這邊的碼頭規矩,兄弟今晚為老兄接風。”
墨鏡當天晚上死在逍遙城裡誰也沒有料到。宋約翰這件事幹得真是漂亮。這麼多年了,墨鏡死的樣子我還記得。宋約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