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衚衕的時候,迎面正瞧見唐師傅叱罵小兒子:“叫你別出去,非出去!那糖葫蘆有什麼好吃?生蟲牙!吃桃子、吃豌豆黃,不好嗎?”他一抬頭看見了沈黛:“哎,沈姑娘!”
沈黛和他打了招呼,唐師傅叫住她:“沈姑娘,你來!”他招招手讓她過去,低聲頗神秘地說:“這幾天,還是少出去的好!多備點兒糧,和蘿蔔菜放著!”
沈黛一愣:“這是……”
唐師傅道:“江湖上我幾個朋友耳目廣得很”,他伸出手,朝身後指了指:“估摸著要打!說不準,咱都要小心為上!”
沈黛心裡咕咚一聲,她知道槍炮的厲害。陸子崢也一定知道。
一連過了幾天,仗沒打起來,但北平像座被抽光了空氣的城,悶熱煩躁。
這天早上,女茶房沒有按時上白家來,她是個頂老實的寡婦,很守規矩,而且從不遲到。左右等她不來,沈黛打算親自上街去,剛走出大門,就看見衚衕裡站著好些人。
唐師傅就站在白家門邊上,見了她趕緊攔住:“沈姑娘,你幹什麼去?看我說的,準了,一大早真打起來!從西山一路打!”
沈黛腦子“嗡”地一聲,他說什麼再沒聽見,也一手扶著門,和幾個人站在那兒聽動靜。
西山那邊興許是槍炮接連,城南卻非常寂靜,外頭的街上有人走動,賣豌豆、賣雜貨,甚至還有孩子放肆地大笑。
白芙儂跟出來看:“怎麼?”“開仗了。”
過了一會兒,有人聽得不耐煩了,問:“哎,怎麼沒動靜?”唐師傅道:“咱們這是城南,開仗在西山,怎麼能聽見!”
“我聽見了,聽見了!你們聽,噓,聽著沒有?轟隆隆那是炮聲吧?”又有人笑罵:“轟你個鬼!”
沈黛聽著你一言我一語更是心焦,索性轉身跨回院子去。白芙儂和所有人一樣,只要北平安定和樂,哪一方勝,是沒有關係的。但她見過陸子崢一面,到底有些好感,這時聽了心裡也不舒服,便跟著進門回去。
一直到中午的時候,關於誰勝誰敗,都還沒有訊息。□□做了一點粥,和幾色小菜,站著叫了好幾聲“姑娘”,沈黛都沒有應。
白芙儂道:“咱們吃罷,她現在沒有心思。挑幾碗小菜給她熱上,等她要吃了再拿。”
沈黛坐在南屋裡,手裡握著一本書,書封都給壓得皺成一團,她也沒有發覺,只抬眼盯著天色看。自上次別過,她約有月餘不曾見陸子崢,現在想起他的相貌和言語,心裡空落落地很沒有底,竟然隱約升起一絲不祥。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忽然有人喊起來:“哎喲,這是哪邊的兵?全跑過去了!”“看衣服,是直軍吧?”
沈黛手上的書“啪”地落了地,一腳跨過去站到窗邊聽。
“皖軍!肯定是,夙雲她媽,你這什麼眼神!”她靠著窗站著,側頭盡力地去聽,然而只能看到自家的院子,並不知道外頭什麼情形。
她心焦。更可怕的是,她全沒有辦法。
從正午到遲暮,天色漸暗,沈黛看著桌上的銅鬧鐘一圈一圈地亂劃,感覺度過了一生最漫長的一天。
忽然,外頭響起很長很悲的一聲號聲,全北平都能聽到!“喲,不得了,不得了!”“掛白旗了!”“白旗!嘖,這算完啦!”這條衚衕,隔壁衚衕,北平所有的衚衕都在驚呼。
沈黛扔下書,一路跑到衚衕口——遠遠地,皖系府的房子頂上扎著一條白旗。她的淚刷地流下來!
她聽見周圍的人隱約在說話:“聽見沒有?哎,唐師傅,那是槍呢,還是炮啊?”唐師傅分析著:“槍聲,應該是槍聲!炮是開不進來的!聽起來離咱們這麼近,其實還遠得很,應該是打小城門呢!大家夥兒別怕!”
槍聲一陣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