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一切。”在她年僅20多歲的身體裡,似乎集蘊起許多歷史,她隱隱地透露出一些痕跡:年僅十二歲就遭遇到生母的離世,十四歲父親再婚,給她帶來了一個狐狸似的後母。於是,她從那一刻開始就已經離家出走了。然後十七歲早戀,戀人卻在她十八歲的春天把她拋棄,因此,她迷戀上了詩歌。
她只在省城昆明停留了三天就搭上了輛大客車朝著南邊的小鎮而去。一個多月以後,我收到了她的第一封信,她告訴我,她住進了小鎮旅館,天氣很熱,然而,她卻喜歡這座悶熱的大火爐。她想她會在這座小鎮花光她隨身攜帶的最後一些硬幣,然後再尋找生存的出路。現在,她站在一棵芒果樹下,那碩大的芒果已經等候她用手去摘,她過去從未想象過這樣的生活,伸一伸手就可以摘到芒果。所以,她彷彿被根鬚纏繞住了,她不再生起流浪的念頭來了。
又過了兩個多月,我收到了她的第二封信,信中描述了她的現實,她已經在半個多月前開了一家髮廊,憑著她的青春,她跟一個做水果生意的商人借到了一小筆資金,使她在芒果樹下租到了一間小屋;憑著她的聰明,她很快就學會了開發廊的一切技藝;憑著她的靈性,如今她的身心充滿了謎一樣的幻想,她想紮下根來,過一種平靜的生活。
1994年的冬天,我來到了這座離省城很遠的邊陲小鎮。在遠隔小鎮的地方,陣陣熱風呼嘯而來,迫使我脫下冬裝。事先,我並沒有告訴我女友我會到小鎮看她,所以,當我出現在髮廊外時,我看見了我女友的影子,她的頭髮已染成金黃|色,她正為一個男人洗頭,她光潔的神態使我想起了“遺忘”這個詞。
遺忘歷史最好的辦法就是遠離歷史產生的舊址,這需要把一個人的身體偏離出歷史之外。髮廊女友的歷史被她改寫著。在這個地方,她顯然看不見繼母,看不到18歲時的男友拋棄她的舊地方。一切生活細節和環境都是新的,如同他的頭髮已由黑髮變成金黃|色。她猛然回頭看見了我,我知道我之所來小鎮,除了看她之外,也在研究一種命運。1994年,我的命運和他人的命運經常被我交織在寫作的過程之中,所以,開發廊的女友是一個謎,我並不想去解出這個謎,因為解開一個年輕女友的命運之謎,還需要時間。
女友的髮廊很熱鬧,她一直沒有機會停下來跟我說話,當她決定送走最後一個理髮者時,已經黃昏了。她砰然拉下門窗,當我們在熱風中坐在一家小餐館用晚餐時,她目光開始閃爍起來,她首先讓我看到她寫在筆記本上的十二行詩,那些詩比起她開發廊的技藝顯得笨拙、蒼白,它們也許不會是世上傑出的詩,而且,我的女友也不會成為世上最傑出的詩人,然而,除了開發廊之外,在一本筆記本上寫詩,猶如她在熱風中記錄著一隻蘋果在樹上生長的過程。這時,一個男人漸漸地向我們的餐桌靠近 ,他靦腆的神態,他黝黑的肌膚,他的地方口語,他的樸素,使他的存在顯得明亮起來。他一到來,我的女友就開始羞澀起來了,後來,女友告訴我說,她準備嫁給這個小鎮男人。
這就是我女友遺忘歷史的一種現實故事。到了第二年春天,我來到邊陲小鎮是為了參加開發廊的女友的婚禮。春天的小鎮,從北方城市遷移過來的女友,正同那個小鎮男人站在蘋果樹下舉行婚禮。喬麗花的頭上戴著一頂小鎮人編織的花環,那些用長春藤和紫羅蘭編織的花環恰到好外地嵌在她的頭上,當地人撒向她的花瓣把她編織成一個故事:一個人的現實或者是一朵花,或者是一片玻璃,或者是一種碎片,或者是一種怒放。
第四章 洗澡的故事
1968年 一隻洗澡盆和一個女人的沐浴權利
偷窺,並不是有意的,而是在和童年夥伴遊戲之中發現了這個場景。在我們靠近這座大坯屋之前,我們早就聽說了從省城裡來了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