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憐光遂不再追問,收回目光,展開宣麻來看。果然,除了還沒用印之外,這已經是一份合規合距,可以頒行天下的詔令了。詔令以“制詔徵南大將軍府”為起始,是下給南征軍將帥的,命令徵南大將軍宇文翰攻破金陵後繼續向南用兵,待收復江南全境之後,南征大軍再行班師回朝。趙瑟既已生擒,則由監軍使立即押解回上都問罪,不必等大軍班師時再行獻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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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憐光合上宣麻,半響未曾言語——一鼓作氣收復江南之後南征大軍再班師沒有問題,先將趙瑟押回上都也沒問題。但是要監軍來押就很有問題了。所謂監軍,是替朝廷監督前方將帥的。戰時固然要監督,打完了打勝了更是需要監督。因為軍隊挾勝利之威的時候正是他們對地方影響力最大的時候,軍閥化乃至於直接叛亂的危險極大。在政治上,監軍是必須。值此金陵戰事大勝,南方政權交替的敏感時期,堂堂監軍怎麼可以不留在金陵?當然,南征軍那個監軍從一開始就有問題。合適的監軍人選,文官屬江中流,武將屬龐瑋,派一個禁軍裡的水貨是什麼意思?
如此這般想了一刻,歐陽憐光心中才抬眼道:“這詔令,看行文,像是你的手筆。”
“二月初五,你知道麼,我擬這個時候金陵甚至還沒正式攻破。那天晚上,都是深夜了,主上突然召我去紫宸殿,然後就要我擬了這道詔書。這代表著什麼,你知道吧?”
歐陽憐光笑笑道:“看來主上找你擬詔,真是用人不當啊。“
江中流牙疼似地虎口卡住腮幫子,為自己辯駁道:“那你可是說差了,我老江又不是歐陽小姐您,大義凜然,視死如歸。倘若這詔書能發,或者已然發下去了,我自然是要守口如瓶的,不能再助長了流言,但現在嘛……你也看到了,這個最後並沒有用印,也沒有下發中書省——誒,你說為什麼沒有發?”
“為什麼。”歐陽憐光配合了江中流一句。
於是,江中流精神大振,雖然是在密室裡,還是喬張做致地向前伸長腦袋,靠近歐陽憐光耳邊,小聲說道:“剛要下中書省用印的時候,就在昨天,緊跟著金陵的捷報,宇文將軍的奏疏就到了。奏疏的內容倒也普通,就是請示趙瑟當如何處置。不過,他在奏疏裡隱約提到了江南一帶流言傳得沸沸揚揚,都說真的趙瑟早就跑了。倘若不能儘快押解上都問罪,恐怕軍心動搖。然而趙瑟偏偏有孕在身,很有可能會在途中分娩。所以要奏請主上裁度。此疏一入,我在場看得分明,主上的神情立即有些不對,已經擬好了的詔令,印都取出來了卻又收了回去沒有用——其實依我看哪,宇文將軍倒也未必有什麼別的意思。畢竟流言四起的,趙瑟又是個燙手的山芋,砸誰手上誰也不好受。最好的辦法就是快押,快審,快殺。只是主上自己……”說到這裡,江中流自己抿嘴一樂,將“做賊心虛”四個字吞住不說出來,眼睛亮閃閃地望著歐陽憐光。
歐陽憐光探出三根手指,在江中流湊到進出的大腦門上用力一退,道:“看來主上這是悟了啊。成為權力者永遠要付出代價的。過了這麼多年,我們這位主公總算是明白了。”
“那倒可未必。”江中流道,“主上這幾日都沒有出來了。大約這痛下決心當真是痛徹心扉,難以決斷哪。”
“這好辦,”歐陽憐光不以為意道:“送佛送到西,我就善始善終,再推上他一把好了。反正我歐陽憐光只有一顆頭顱,並不能被多斬一次,沒什麼可不值的。”
“我覺得真正不值的人是宇文將軍吶!”
“早晚的事情罷了。”歐陽憐光感慨了一句,站起身來道:“我走了。大約主上很快就要召見,我也要回去準備一番。不用送,你好好保重就是了。”
“歐陽,”江中流停住腳步,頗是遲疑了一陣,才有些扭捏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