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照片有些模糊,張沉靠著窗,背後是大片翠綠的楊樹林,他浸在一片溫柔的光影裡,臉上掛著程聲從前從未見過的柔和表情。程聲那時看著他的側臉想,能露出這樣表情的人心裡總歸有能撬開的地方。
程聲被張沉扶穩,一隻胳膊掛在他身上,說:「讓阿姨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吧,她最想看的一定是你。」
張沉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手裡卻把這張照片放在最頂上,認真扣好鐵盒的蓋子,再仔細檢查一遍才準備動工。他對這片沒人管的墓園熟,利落地拿工具鑿開碑前鬆軟的土地,把剛剛封好的盒子規整擺進去,再一下一下鑿著旁邊的餘土把它填平。
夜裡風大,程聲被一陣陣妖風吹得發抖,胳膊環上自己的身體尋求安全感,他在涼颼颼的夜風裡跟著飄,但目光一直黏在張沉認真埋東西的背影上,看著看著隨口問:「這東西埋在地下是不是很快會腐爛?」
前面的張沉連頭都沒回,「也許是吧,沒準是因為我媽媽看到了。」
「沒想到你也迷信。」
張沉說:「好事迷信,壞事就算了。」
程聲開始笑,笑著笑著注意到旁邊那排突兀的樁子,又問:「那排紅色的樁是什麼?」
這回張沉停了動作,把榔頭一下扔進旁邊草叢裡,隨口說:「我閒得沒事打著玩,陪陪我媽,怕她太孤單。」
程聲知道張沉沒說實話,他不是那樣閒得沒事做的人。但程聲知道自己問不出什麼,只能等前面那人主動來說,也就不再刨根問底。
他們三個人一共燒了幾大包紙錢包袱,旁邊還有好多個紙別墅紙汽車,生前沒享到的全給他們燒了去,多得怕是天上人永遠也享受不完。
程聲額頭和褲子上全是剛剛下跪磕頭時沾上的土渣,一旁張沉看見了,從包裡抽出包濕巾,仔細給他擦臉,動作輕柔又認真,程聲看著他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額頭看,忽然開口:「我記得那天,你額頭上全是傷,還被雨淋了滿身,好狼狽。」
張沉拿手擋了擋他的嘴,又擋了擋他的眼,來來回回觀賞他只剩一半的臉,說:「我小時候真夠傻的。」
程聲低下頭,沉默了很久忽然說:「不傻,我從沒見過你那樣,那時候我覺得你把自己全部交給我了。」
他還說:「那時候我只想帶著你跑,跑去一個沒人的地方,什麼正事也不做了,每天只有我們兩個人窩在一起就好。」
回家的路上飄起小雨,絲一樣細,往下落也很難被察覺,他們三個人沒帶傘,就這樣在滿天銀絲裡走著。海燕拄著柺杖獨自走在前面,墓園出來她拒絕和這兩人走在一起,只說:「我有點難受,讓我一個人待一會,不要和我說話。」
後面兩個人肩蹭著肩,身上薄薄一層濕雨,張沉挨著程聲說:「海燕姐平時不是沒心沒肺,是因為太有心有肺。」
程聲點頭,「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們要保護自己,不然怎麼活得下去。」
雲城這座城市讓張沉對程聲卸下防備,這裡不像首都,首都只留著他的外殼,上面貼著云云優秀標籤,但云城裡誰都知道他是同性戀,誰都知道媽媽被自己剋死了,張沉在這裡什麼都無所謂,什麼都能做,原本耷拉著的手忽然朝旁邊抓去,抓到一根沾上雨水的濕潤的手指後接著往上移,把旁邊人整個手掌包進自己手心裡。
程聲在雨裡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兩個人濕漉漉走回酒店,身上裹著層雨天裡特有的腥潮氣。張沉讓程聲先去洗澡,等他穿著睡衣搭著毛巾從浴室出來自己才進去。浴室裡有股暖烘烘的溫柔,是前一個人留下來的溫度。張沉想起前些年這一天,他一個人待在酒店,叫酒店餐洗冷水澡,夏天裡帶著一身寒和另一身寒的海燕一同去冷冰冰的墓園。
再出來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