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芸抓著兒子的手,在夜風中不知道回憶起什麼,眼眶忽然迅速蒸上紅,她輕輕吸了吸鼻子,主動開口,只不過沒再提剛剛那件事,忽然講起從前來,「和你爸結婚以前,我也談過一次戀愛,就一次。」張沉沒吭聲,只靜靜地聽。
「是七四年還是七五年?那時候我和你現在一般大,也是十七歲。當時家裡的哥哥姐姐都下鄉去了,只有我一個人留在咱雲城。那時候家裡窮,也沒人再上學,我平時就幫你姥姥看店。當時總有個高個子男人來店裡買東西,有時候買報紙飲料,有時候買螺絲刀鉗子,後來我才知道他在國道上跑貨,一趟下來能賺不少錢。他總來,明明眼熟也不主動找我說話,可他總是要看我,進來時盯著我看,離開時也盯著我。我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有次我終於忍不住和他搭話,他好像等我主動找他等了很久,一個大男人臉皮那麼薄,還要女人家主動。」
說到這裡李小芸忽然笑起來,只是她嗓子啞得厲害,笑起來不倫不類,像老舊零件卡在機器中間咔噠咔噠響。張沉聽到媽媽笑,也跟著笑起來,還說:「不主動的男人真差勁。」
李小芸仍抓著張沉的手,摸著他手心,那裡有幾道結痂的血印子,是她早上親手掐出來的,她摸著那幾道凸起的血痂,繼續說:「是啊,真差勁。我等了他好多年,他去跑貨,一趟下來要好久,經常幾個月見不到。我就一直等,一直等。」
張沉用另一隻手摸上媽媽的手背,輕輕問她:「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沒有幾個愛情故事有然後。」
兩人安靜了一會兒,李小芸忽然問:「你和他呢?」
張沉握著媽媽的手,媽媽的手是全世界唯一可信的手,張沉好像回到小時候,那時候家裡還紅火,爸媽也很少吵架,李小芸抱著他問以後想做什麼,張沉說想當科學家,想改變世界。李小芸就笑,說自己兒子肯定沒問題。張沉不知道為什麼想起這些,他在黑夜裡閉上眼睛,慢慢地講起來。
「他也總看我,我能感覺到。第一次,我幫他搬鼓,路上他一直盯著我看。那天晚上我和他睡在一張床上,他以為我睡著了,偷看我,其實我都知道。」
李小芸依然握著兒子的手,來回撫摸他的掌心和手背,靜靜地聽他接著往下講。
「第二次,他把家裡的暖氣片砸壞了,故意要我去修,路上他抱著我的腰,故意抱得很緊,這些我也都知道。」
「第三次,他跑來咱們家,他是個瘋子,居然爬窗戶進來,還躲在我床底下。我一進門就看到他衣服露在外面,故意裝不知道。」
「後來他回了北京,再回來那天下著暴雨,他說他坐了七個小時火車回來找我,那些天一直在想我。媽媽,你知道嗎?他當時渾身濕透了,頭髮貼在額頭上,衣服都被雨淋成透明的貼在身上。他懷裡還抱著一摞他從北京帶回來的課本和筆記本,他對我笑,從前別人也對我笑過,可不是嘲笑就是不懷好意的笑,可他只對我一個人那樣笑。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過,他親了我一下,我沒有忍住。」
說完這些張沉就不再繼續,李小芸原本撫著他手心的手放開了,她在黑暗中顫抖地摸上張沉的臉,在剛剛自己扇出紅印的地方來回摸了很多下,輕輕問他:「疼不疼?」
按照張沉以往死鴨子嘴硬倔到底的性格,被人砍了手腳他八成也會說「不疼」,可媽媽摸著他的臉,摸著他身上的傷口,他忽然想縮排媽媽的懷裡,嘴一鬆,說:「有點疼。」
這句鬆口話給了張沉一個當普通孩子的契機,他又磕磕絆絆地問李小芸:「媽媽,人永遠這麼難堪嗎?」
這話讓李小芸難過,剛剛還笑著,下一秒眼淚流出來,她溫柔地摸著兒子被自己剛剛打得發紅的右臉頰,說:「是啊,是啊,人永遠都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