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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有云彩也下雨。初七初九犯小人,泥鰍一擺攪水渾。”老多多驚慌地說:“『小人』姓隋吧?”張王氏搖搖頭,又念出一句:“天下女人是小人,女人之心有裂紋。”趙多多揣摩著,陷入了茫然。他求張王氏再解,張王氏露出黑短的牙齒,縮了縮嘴角,說:“讓我替你禱告禱告吧。”說完閉上眼睛,將兩腳也收到椅面上,咕噥起來。她的話再沒法聽清。老多多無聲地蹲在一旁,額頭上滲出一些小小的汗粒。張王氏坐功極深,竟然端坐椅上直到第二天放明。夜裡她的禱告聲漸弱直到沒有,可是夜深人靜時又陡然響起。幾個伏在漿缸和水盆邊的姑娘紛紛被驚起來,恍惚間箭一般奔到太師椅跟前。張王氏紋絲不動,嗡嗡的咕噥聲裡插一句“大膽”──姑娘們趕緊又跑回原來的地方。

抱朴一直在沉澱池邊過夜,待到一切正常,粉絲房裡清香四溢,才回到了他的老磨屋。“砰砰”的打瓢聲重新響起,鬧鬧又涮洗起粉絲來。趙多多十天裡已經積成大病,頭疼欲裂,讓人用火罐把前額印了三個紫印。但他頭腦仍然胡塗,難以弄明白將“倒缸”扶正的是神人張王氏,還是凡人隋抱朴。

見素直眼瞅著哥哥回到了磨屋。停了兩天,他去找哥哥,一進門抱朴就用眼睛盯住了他。見素並不畏懼這對目光,也迎著他看去。抱朴咬著牙關,頰肉抖了一下,目光越來越冷。見素吃驚地問:“我怎麼了?”抱朴哼一句:“你明白。”“我一點不明白。”抱朴大吼一聲:

“你糟踢了上萬斤綠豆!”

見素臉色發青,堅決否認。他解釋著,激動得嘴唇抖動。最後他冷冷地笑了:“我真想那麼做。可我沒找到機會下手。這真是天意。”抱朴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說道:“我知道你是個什麼脾性。我怎麼能不知道。我坐在老磨屋裡,老覺得會有這麼一天。你也太下得手去了……”見素氣憤地打斷他:“我跟你說過,這不是我!不是我!我知道『倒缸』了,高興壞了,可也吃了一驚……我往廠裡跑,一路上只想:真是天意!”抱朴起身去攤綠豆,木勺揚在空中停住了。他回身注視著見素。見素跺著腳:“我幹嗎要瞞著你?我剛才還告訴了你:我也想尋機會下手。不過這次真不是我乾的。”抱朴咬了咬嘴唇,去攤綠豆了。他重新坐到方木凳上,吸著煙,望著那個小窗洞自語著:“可是我已經把這筆帳記在老隋家身上了。我信你了,這不是你乾的。不過我心裡早把這筆帳記在老隋家身上了。我老想這是老隋家人犯下的一個罪過,太對不起窪狸鎮……”抱朴說著,聲音越來越低。見素有些惱怒,盯著他摻了銀絲的頭髮,大聲問:“為什麼?”抱朴點點頭:

“因為你已經起意。”

見素像是一下蹦到了哥哥的對面,抖著手掌嚷:“我起意了,不過我到底沒做。『倒缸』了,我高興。我倒想這下子老多多是活該倒黴。我知道他最後非請你不可,我倒是要看看你來不來。我那幾天死盯著老磨屋的門。你到底走出來了,你真了不起!你真對得起老隋家!你替老多多扶缸,不怕有人背後戳脊梁骨嗎?我不怕你生氣,我就罵了你!”見素的臉紅起來,汗珠又在頰上滾動了。

抱朴粗粗的身軀從方木凳上挺起來,鼻子快要碰到了弟弟臉上。他嘶啞的嗓子倒使每個字都變得沉重起來,見素不禁往後退了一步。抱朴說:“你去查查鎮史吧,看看窪狸鎮做了幾百年白龍粉絲。幾輩子都做這個,國外都知道中國的白龍牌粉絲。外國人跟這個叫『春雨』,叫『玻璃麵條』……粉絲廠『倒缸』沒人扶,就是全鎮的恥辱!『扶缸如救火』,自古窪狸鎮就有這句話。”

見素夜間繼續算那筆大帳了。他開始使那個大數慢慢減少。先要扣除工資──趙多多月工資一百四十元;幾個推銷員九十、一百不等;技術員見素一百二十元……一百一十二人的平均工資為四十六元七角,總計每年工資要六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