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時此地,一牆之隔,正統皇帝便在自己背後。盧雲身上微微發熱,仰望天空,遙想自己追尋一生的志向,驀然之間,淚水湧了出來。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濟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為了這幾句話,顧嗣源死了、柳昂天死了、乃至與江充、劉敬、乃至於秦霸先……乃至於那些認識的、不認識的、那些正派的、邪氣的、梟雄的、英雄的,他們宛如飛蛾撲火,全數葬身於這團熊熊火焰之中。
念及那前赴後繼、一波接一波死於朝難的英雄們,盧雲已是眼眶溼紅,他舉袖拭淚,霍地站起身來,轉向了背後的房舌,凝視那片紙窗。
為了那些已死的、將死的,為了那風中殘燭而茫茫無從的千萬餓鬼,為了那鬱郁蒼蒼迷迷濛濛相爭相鬥的六道眾生,今日今時,盧雲必須與正統皇帝見上一面。
全身每一寸都燃起了熱血,此刻不為投遞奏章,也不為萬民請命,盧雲既非孔夫子、亦非諸葛亮,他只想告訴皇帝幾句心底花,打從投入朝廷第一天以來,便窩在心裡的花。可惜過去沒膽量說,也沒本事說,直至今日。
“皇上……” 盧雲深深吸了口氣,慢慢舉手向前,正要將窗兒推開,忽聽背後一人道:“福公公,皇上醒了麼?” 盧雲大吃一驚,忙伏低身子,撇眼去看,卻見了兩人,一個是軍官,一個是太監,二人在院裡低聲說話,與自己相距不過數丈。
兩人背對著盧雲,並未見到他。聽那太監罵道:“好你個高炯,怎麼溜到院子裡來了?要是驚動了皇上,你來挨板子啊?”盧雲撇眼去看,只見那“高炯”腰束紅帶,一身戎裝,想必是伍定遠的手下。也是怕這人的眼光厲害,忙伏低了身子,以免為人所知。
那高炯人如其名,果然目光炯炯,他聽了責備,卻是沉著以對,拱手道:“福公公,高某一介武夫,宮廷禮儀若有怠慢,望請恕罪。只是您也是朝廷中人,該知城外軍情有多急?皇上再不肯接見咱們,只恐貽誤軍機,誰又吃罪得起?”
那太監卻是叫“福公公”,看他年紀甚小,脾氣卻是不小,一聽此言,立時罵道:“怎麼,你們這些人吃皇糧當大官,遇上正事便不成了?你去叫伍定遠來,我自己和他說。”
那高炯道:“福公公,我家大都督便在前院。”聽得此言,盧雲便側到了牆邊,偷眼去看,果見院外跪了一員大將,滿身征塵,不是伍定遠是誰?
盧雲人在屋後,伍定遠卻在前院,兩人相距不過咫尺。盧雲遙望故人,只見伍定遠摘下了頭盔,露出了髮髻,看他兩鬢霜白,前額更已禿了大半,著實比分手前老了許多。盧雲看著看著,心下忽有不忍:“也真難為定遠了。當這個大都督,著實不易。”
今早城門大戰,看伍定遠內外煎熬,一面要鎮住災民、一面要保住京城,如今來打寺裡謁上,天子卻遲遲不見他,真不知這仗要如何打下去了。正嘆息間,又聽高炯道:“福公公,城外的情勢,你也是知道的。今早徽王爺戰死,慶王卻又棄職逃亡,勤王軍上下亂成一片,現下咱們究竟要和要戰,都得皇上定奪。煩你再進去通報一聲,就說我家大都督一定要見到皇上。”說著遞過一疊銀票,輕聲道:“為了天下萬民,拜託了。”
福公公擋開了銀票,將他拖開了幾步,離得禪房遠遠的,方才低聲道:“高大人啊,不是咱家不肯賣你面子。這打初一以來,皇上脾氣陰晴不定的,發起威來,真連神仙也頂不住,他沒說要見人,誰敢吵他?我看你們還是回去吧。”
高炯低聲道:“公公我家大都督也說了,萬歲爺一刻不見他,他一刻不離開。”福公公惱了:“高炯!你少拿伍定遠來壓我!你現下只剩兩條路可走,要嘛,你這就去找皇后娘娘,看她願不願幫這個忙。要嘛,便去找馬人傑,讓他來闖祖師禪房,就是別死賴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