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心不煩,樊世榮把兒子發配到最南邊的某個島上去了,那裡四面都是海,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樊世榮說:“他有本事就繼續當魔王去。”三年,他規定樊疏桐三年內不得回家。在這三年裡,樊疏桐沒有接到父親的一個電話,一封信,哪怕是託人捎的一句問候的話都沒有,通通都沒有。就像他已經被遺忘了一樣,沒有人相信他是首長的兒子,有時候戰友們聊天,說到各自父母,樊疏桐剛開始是實話實說,報出他爸的名字,結果引來一片鬨笑:“扯淡,你爸要是樊世榮,會把你發配到這兒來?”
連管他的排長、連長都不信,他們都只知道這小子是上頭安排下來,至於上頭是誰,他們想都沒想到樊世榮的身上去,哪怕他們都姓“樊”。而且連長還找樊疏桐談話,教育他做人要誠實,不能太虛榮云云。樊疏桐連連點頭,在班會上做檢討,承認自己借了首長的名,保證以後再也不犯這樣的錯誤。他皮笑肉不笑地跟戰友們說:“首長要是生出我這樣的兒子,他還是人嗎?”意思是他如果是禽獸,他老子肯定禽獸不如。順帶再補充一句:“其實我爸早死了,我都不記得他長啥樣了。”
這些話傳到樊世榮的耳朵裡,氣得大罵:“我也當他死了,我沒這個兒子!”樊疏桐聽不到父親的話,但是他認為父親肯定也當他死了,否則不會三年連個信都沒有,三年來,幸虧有連波的書信,否則他肯定一頭扎進海里餵魚算了。連波文采極好,又多愁善感,寫的信像散文,事實上連波還真是有出息,沒有仰仗繼父的名聲,憑自己的本事考進了軍校,深得部隊器重。樊疏桐對連波隻字不提樊世榮,但是連波卻在信裡極力安慰他,說父親其實很惦記他,經常跟人打聽他在島上的情況。連波並沒有說謊話,樊世榮的確很關注兒子的一舉一動,每有新情況,都會有人報告給他,所以他雖然三年沒有跟兒子見面,但是樊疏桐在島上的情況他都瞭如指掌。
只是父子隔閡太深了,即便樊疏桐很感激連波給他寫信,感激他的安慰,但他始終不信父親會“惦記”他。
“這輩子我以自己有這麼個父親感到恥辱。”他就是這麼跟連波說的。
雪上加霜的是,三年後他風塵僕僕地從中國地圖的最南邊趕回家,三年囚禁,終於得以釋放,他原本滿心歡喜,呼吸著自由的空氣。非常非常的歡喜。結果一進門氣都沒喘過來,就看到屋子裡冒出個髒小孩,還是一丫頭片子,他本意只是逗她玩兒,不想竟遭來父親的開槍射殺。
第一章 你知道什麼是失去嗎(8)
三年不見,父親以子彈迎接他。
他被警衛拉走的時候咆哮嘶吼,完全失去了常人的理智,捶胸頓足:“他殺我!他要殺我!他是我父親,他開槍殺我……”
其實他不知道,樊世榮那一槍是瞄準了的,瞄準的不是他,是欄杆。如果真是想殺他,年輕時號稱神槍手的樊世榮怎麼會打偏,打到欄杆上?而且,為了迎接兒子的到來,他忙活了幾天,佈置兒子的房間,給兒子添置衣物,還親自上街給兒子買禮物,樊疏桐抱著朝夕往陽臺下作勢要扔時,樊世榮跟妻子陸蓁剛從街上回來。
樊世榮從不上街買東西,為了兒子這是第一次。
不早一秒,不遲一秒,偏偏看見那可怖的一幕。完全是本能的反應,他用槍警示兒子放下朝夕,結果兒子果然放下了,直接從二樓扔到一樓。如果不是露臺下的那一排矮矮的大葉黃楊樹,朝夕恐怕就不是耳鼻流血,只怕是腦漿迸裂了。
這世上的很多事真是說不清道不明,就像是上天精心安排的一齣戲,一招一式,每一句對白,每一滴眼淚,每一次心碎,都是設定好了的,比定時炸彈還準,不差分毫。而樊世榮對兒子的那一槍,無疑就點爆了父親間埋藏已久的“炸彈”,父子親情瞬間湮滅,誰也不認得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