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的側面,有柵欄隔開一張小桌子,位置偏僻,卻是整個前樓唯一能看見後臺的,向來不賣票。這時坐了一胖一瘦兩個中年人,兩人都是穿綢裹緞,打扮的很富貴,看著也像是做生意的有錢人,坐在那兒也不看戲,喝著蓋碗兒茶,有一搭沒一搭閒聊天兒。
只聽那胖子笑道:“李爺,我算服了,這麼大的雪,外頭這趟街上連條狗都沒有,你這戲園子裡還坐得滿滿當當的,連個空座兒都沒有,到底是你們‘慶福班’有本事,宛城裡頭頭一份。”
另外那個瘦子李爺捧著水煙杆,嘬了一口,笑眯眯道:“還不是各位朋友捧我們?今兒臘月二十一了,過兩日便是小年,今天最後一場封箱,戲碼安排的也用了心思,都是熱鬧的好戲,又特別請了趙、餘兩位老闆捧場,有他們兩位的面子,怎麼也不能太寒磣。”
那胖子乾笑了幾聲,指指戲臺對面最好的包間,道:“兩位老闆的面子夠大的,能把這位都引來,名字真是不小——就好比老鴰窩裡蹦進只金馬猴來。真格的,既然是太爺的公子大駕光臨,你怎麼不跟著伺候去啊?”
那李爺“嗤——”了一聲,道:“剛才我去請安了,他說‘滾——沒見本公子跟張公子談論文章嗎?文章經國事,不與閒人知。這兒不用你們伺候’。”後面一句話掐緊了嗓子,顯然是學一個年輕人說話。
那胖子大笑,道:“我第一次見有人掉書袋掉進戲樓裡頭的。也對,這位公子平時都在青樓勾欄裡頭打混,大概覺得這邊兒比那裡就是書房了。”
那李爺壓低了嗓子,道:“說真的,要不是為著他爹,誰願意伺候這孫子?人性不好,還是個吝嗇鬼,往花樓裡花錢金山銀山搬出去,可是進了我們戲園子,連票錢他都不給。上來要好茶好點心,要東要西,你看開戲這麼久了,旁邊幾個座兒賞了多少?這小子,嘿,一毛不拔,老天爺也是不開眼,怎麼讓他昨兒就爛死在女人肚皮上?”
那胖子正要介面,突然眼光一撇,正看見對著後臺的那扇角門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那是一個最多十三四歲的少年,從上面看,只能看見一個側臉,也瞧不真著,只見他這種天氣,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頭上落了一層白雪,身影看來分外蕭瑟,提著一個小包袱,拐進了後臺。
“這是……”那胖子一怔,道,“這不是九歲紅九老闆麼?我說老李,你這就不對了。雖然現在九老闆不能唱,但你也不能這麼作踐吧?大冷天的,就給人穿一件單的,徹底凍壞了嗓子,將來就真完了。你要是這樣,讓他跟我走,我就當個搭班的龍套養活,身價銀子我翻兩番給你。”
那李爺啐了一口,道:“給你?我讓他掃地刷馬桶我也不給你。再說了,真給你你也未必消受得了。你當我李三百是什麼人了?別說他,就是街邊上的叫花子,給我磕倆頭,我給一件棉衣也不難。但是不能給了錢,還讓我糟心吧?這小子倒好,以前就是傲了點,氣性大了點,月前不知道發了什麼瘋,不言不語,把屋裡上上下下傢伙事兒連同一應的衣服被褥,但凡值錢的,全給賣了。我去他屋裡一看,好麼,就剩下牆了。沒衣服穿,那是他活該,我還沒找他要傢俱錢呢。”
那胖子笑得打跌,道:“沒想到這小子還有這個毛病。不過你也彆著急了,就你給他的那點家當,總共值不了幾個大子兒,當初他紅的時候你收了多少?唉……他不是染上賭了吧?”吃喝嫖賭抽,這些毛病一般人家的孩子染上了,都是坑家敗產,何況他們梨園行的?倘若果然染上了,那就沒救了。
那李爺道:“我也怕這個,去查來著。沒事兒,這小子除了發瘋之外,沒別的毛病。倘若果然賭了,我還能留著他,早把他送給你了。”
那胖子笑罵道:“去你孃的,要真是個賭鬼,誰要他呀。”
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