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們本想上前探聽點什麼(張四哥這樣借漁船給他的多少有點交情),但懾於他手裡拎著三把刀,誰也沒敢打擾。
封俊傑走了。他們對彼此點著頭說。多半是殺完了人便分了手。這倒是怪事啦。在湖邊住著的時候,吵來吵去也不曾分崩,卻在冤仇得雪並肩殺敵之後分道揚鑣,這卻是為何?鄉親們想來想去想不通。多個版本也就甚囂塵上,各派擁躉辯論的不亦樂乎。
愛好演藝講古的李家伯伯曾經判斷說一定會有仇家找上門來——龍老賊門生故吏也有不少,得意之時前呼後擁客似雲來,肯定會有不少人來替他報仇。鄉親們抻長了脖子等著家門□□發命案,結果卻發現最先找上門來的是虎威山莊所在地的捕快。江湖上的火拼,官府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今上門來與其說是例行公事,不如說是借行公務之名來看一眼江湖的傳奇人物,回去大書一筆“案犯在逃,全力緝捕”也就罷了。雷少俠就此過上了獨居務農的日子。
這開了一個壞頭。自此興光大道就更不平靜了。各路仰慕雷少俠的人紛至沓來,絡繹不絕,其目的從“親眼看見傳奇人物”到“最好能讓他傳授我兩路刀法,不,三路”種類繁多,更有那好事獵奇的無聊之輩,於武學的興趣淺,對八卦的熱情高,單衝著探聽雷力封俊傑如何分手、有無可能再度複合來的。村民們奮起精神熱情好客接納四方來賓,不僅魚蝦土產賣得好,還能交叉提供不少小道訊息,村子知名度在江湖迅速躥紅,兒女們說親家都格外地有底氣。鄉親們越來越喜歡這位現在已經落了單的小夥子,雖說不至於熱心到帶人上門牽線搭橋,卻也樂於給來客們指指點點:“那就是雷力住的茅屋。——嗯,圍牆上那個大洞是上次虎威山莊來的人弄壞的,至今他也沒補。”“這裡就是他經常打漁的地方,嘿嘿,不過這兒魚不算好。”“啊,這不是浮萍,這是金魚藻。那個是狐尾巴草。呃……這不是雷少俠種植水草的地方,這本來是他養蝦和鴨子的池塘。”通常指點到這一層,雷少俠的行蹤就所在不遠了。不是單手在院子裡劈柴,就是在河邊洗他那不知道第幾件的黑衣裳,要不然——就像是現在——正在養蝦池邊吹笛子。他新近自學,嗚嗚地也吹不成調,是鄉親們唯一不大滿意的地方。
雷力佇立在湖畔的身影很單薄,頗有些煢煢孑立、形影相弔的意味,聽到腳步聲(如果不是因為笛聲的緣故,本該更早一些發覺)他回過頭來,便愣住了。眼看一群人擦著臉上的汗,一個個面色微紅、神情激動地衝他打招呼,身穿袍子襖子,肩扛搭子擔子,沒一個人帶著兵器,也沒一個人眉宇間有戾氣,分明是江湖情少而生意味濃,卻一個個都聲稱自己是仰慕他已久的武林中人。近來他對自己的“仰慕者”見得多了,基本能在眾人圍觀之下鎮定地劈開一摞木柴,或者蒸好一籠開花饅頭而不為所動。然而今天這夥人來的有點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邊試圖與他搭話,一邊還彼此交流心得,口音天南海北,門派錯綜複雜,弄得千人斬的雷少俠都隱隱覺得頭暈起來。
“你們別跟著我。”
雷力想了又想,挑了一句自己覺得最重的話來說,把竹笛往腰帶裡一插,略低了頭抹轉身便走。他瘦,又略有點駝背,衣帶扎的緊襯利落更顯出細細腰身,決絕而去的背影便顯得分外寥落,楚楚動人。各路人馬不離不棄地跟在他身後,嘖嘖讚歎:“真難得。”
雷力認真生氣也不是,回身停步更不是,只得一鼓作氣往前走,根本不知道要走到哪裡去。後面諸人越跟越緊,他到底年輕,孩子氣一時發作,瞥見前方有個小院門正敞開著,索性快走了幾步閃身而入,左手扶住門扇就要關門。誰想他一抬頭才發現這是家新開的小酒店,酒帘高挑著正做生意呢。他曾在這一類的地方混過飯吃,本能地愣了一愣。手上一遲疑,身後的追隨者們已經趕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