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起碼該給親戚們寫封信嘛。”我插話說。
“給親戚寫信幹什麼呢?求幫助嗎,他們是不會幫助我的;我死了,他們自會知道的。唉,談這個幹什麼呀……你最好給我說說,你在國外見到些什麼?”
我談了起來。他聚精會神地聽著我說。傍晚時我離去了,過了十來天,我收到了克魯皮亞尼科夫先生如下的來信:
閣下,請允許我告知您一個不幸的訊息,您的友人阿韋尼爾‘索羅科烏莫夫先生,即住在我家的大學生,已於三日前午後二時病故,今日我出資將他安葬於本區一教堂內。他囑我轉交一些書籍和本子,今隨函寄奉。他遺下二十二個半盧布,還有其他一些物件,均已交其有關親戚。您的友人臨終時神志清明,心緒可謂泰然,我全家與之訣別時,他亦無任何遺憾之表示。內人克列奧帕特拉.亞歷山大羅夫娜向您致意。您的友人之死,使她深為感傷;至於我,託上帝的福,身體尚佳。
順致敬意
古爾?克魯皮亞尼科夫
我還想起了許多其他的例子,這裡無法一一細述。只再說一件吧。
一位年老的女地主就要死了,當時我正在她身邊。神甫已為她盒起送終祈禱。他忽然發現病人真的要嚥氣了,趕緊把十字架給她。女地主不滿地挪開一點身子。“你急什麼呀,神父,'’她用僵硬的舌頭說,“你來得及的……”她吻了吻十字架,正要把手伸進枕頭底下,氣便斷了。那枕頭下放著一塊銀盧布:這是她為給自己做送終祈禱的神甫準備的勞務費……
唉,俄羅斯人死得好奇怪呀!
科洛托夫卡是一個不大點兒的村莊,早先屬於一個女地主(女也由於性子又兇又潑而被鄰近的老鄉取“刁婆”,她的真名倒無人知曉了),而如今已歸彼得堡的一個德國人所有了。村莊坐落在一個寸草不長的小山山坡上,那小山被一目的山粵從上到下割開了,這道山溝是急流猛衝猛刷而成的,它像深淵似的張著口子,蜿蜒在馬路當中,它比河流更狠地——河流上至少可以架橋——把這個窮山村一劈為二。幾棵瘦巴巴的爆竹柳怯生生地順著兩側的砂土坡往下排列;在乾枯的黃銅色的溝底上躺著一些粘土質大石板。沒有說的,這景觀確令人不愉快,可是附近各處的老鄉卻都熟悉到科洛托夫卡的路:他們經常樂於奔這兒來。在山溝的頂頭,離它的像狹縫似的開頭處幾步遠的地方,有一座四方形的小木屋,它獨處一方,同其他的房子不相接鄰。屋頂是麥秸鋪的,並有一個煙囪;一扇窗子宛如敏銳的眼睛,盯著山溝,冬寶夜晚,屋裡亮著燈,老遠就能在朦朧的霧色中看得見它,它閃爍著,似乎成了每個過路的農人的指路明星。小房子的門上方釘著一塊藍色牌子;這小木屋就是一家小酒館,號稱“頤和居,一。這家酒館裡的酒價不見得比規定的價格便宜,可是上門的顧客卻比附近其他各個同類店鋪的顧客多得多,其原因就同這酒館的掌櫃尼古拉關了。
尼古拉伊萬內奇早年曾是一個身材挺拔、臉色紅潤、一頭鬈髮的帥小夥,可是如今已變成一個過於發福的人了,頭髮也白,一臉的肥肉,眼睛顯得狡猾而和善,油光光的腦門上佈滿了一道道的皺紋——他在這科洛托夫卡已待了二十餘載了。正像大多數酒館的掌櫃一樣,尼古拉?伊萬內奇也是個挺有心計的機靈人。他並不特別奉迎人,也不那麼能說會道,但自有一套吸引顧客、留住顧客的招數。在這位恬淡的店主的雖然有點銳利但很安詳親切的目光下,顧客們在他的櫃檯前一坐便感到愉快舒心。他有很多明智的見解;他對地主、農民和市商的生活都熟悉得很。在別人遇到難處的時候,他能給人出點好主意,不過,他為人謹慎,私字當頭,寧肯置身於事外,至多是略微地,似乎毫無用意地做點暗示,以此幫助他的顧客——而且是他所喜歡的顧客——明辨事理,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