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那些沒有出息的男人,為自己的親人帶來多少這樣屈辱的眼淚呵!楊雪哭了足足有一個小時心裡惦記快到了給傷員打水的時間,就急忙收住眼淚,繫好鞋帶,站起來向山下走去她蹲在小溪邊,從冰窟窿裡掏了兩捧水洗了洗臉,攏攏亂發,在水裡照了照,才裝作沒有發生任何事情的樣子,回到病房
楊雪雖然工作照常,但精神上卻起了顯著的變化她話說得少了,而且變得不敢看人她處處懷疑夥伴們在嘲笑自己三十七團的戰友們談起縛龍裡戰鬥,她也覺得是有意地議論她,譏諷她她平常那種愛說愛笑愛逗的風度也像落葉一樣不知道被吹到什麼地方去了
幾天以後,她終於病倒了,發著高燒她同陸希榮前前後後的事情,好像演電影片子似地在眼前重現她幾十次幾百次地向自己提出同一個問題:為什麼自己一向認為很好的人,會發生這樣的醜事?在腦子裡,一時出現的是一個崇高的、可愛的、聰明能幹的形象,一時出現的卻是一個卑瑣的、可恥的、醜惡的形象,彷彿這兩者結合不到一起似的她開始搜尋他們認識以來記憶中的每一件事情,從新的角度上來思索它的含義她把她平時絕對不願考慮的甚至帶有反感的同志們的反映,也重新思考思想上漸漸露出一線光亮陸希榮的個人英雄主義的面貌漸漸地清晰起來了她覺得一切都是由於自己築起了一道感情的帳幕,才把那些醜惡的自私的東西掩蓋起來,是的,這是一道多麼可怕的帳幕呵!有了這道帳幕,自己不但看不出壞的,而且把壞的也看成是美好的她回想起入朝前夕,陸希榮竟絲毫不考慮自己入朝的熱情和心願,要求在入朝之前的二天時間裡結婚,他表現得是多麼自私!這件事她本來在當時就不滿意,但是接著自己就為他辯護:他是為了愛自己才這樣做的她又想起,她同郭祥一起結伴回隊,也引起他很大懷疑,這本來使自己感到不快,但是接著自己也以同樣的理由為他找到合理的解釋她還想起今年夏天他從南方回來,笑嘻嘻地送給她一張照片,照片上的陸希榮竟穿著皇帝的龍袍她當時十分生氣,就把這張照片撕了但過後自已又為他解釋,這不過是一時的玩笑現在平心一想,在陸希榮的內心深處:考慮的是人民的利益麼?是無產階級的利益麼,不,不,考慮的是他個人可是這一切都被個人情感的帳幕掩蓋住了現在才看清楚:在他那堂皇的外表下,掩蓋著一個多麼卑鄙且惡的靈魂!想到這裡,她深深地痛恨自己……
在翻騰的思緒中,母親的面容也浮現在自己的面前她想起回家的第一個夜晚,她曾在母親的耳邊透露了自已的婚事當時母親的反應就是冷淡的母親曾經明明白白地告訴她:這人不老實可是她當時是多麼的反感哪!母親老早就告誡過她:&ot;你的婚姻我不管,隨你自已可是我告訴你,我們家是一個革命家庭,你要找一個跟窮人不一心的人,找一個嘎渣子回來,你不要登我這個門!&ot;可是看看現在,自己找的不正是一個跟窮人不一心的嘎渣子嗎?我的母親是一個革命的母親,英雄的母親,我是她的女兒,從小就跟著黨鬧革命,難道我能夠同一個資產階級的個人主義者在一起生活麼?我能同這樣貪生怕死的傢伙在一起白頭到老嗎?不,不能,不能,不能!我要立刻同他一刀兩斷!……
她決定立刻給他寫信屋子裡牆上掛著一盞小小的油燈,半明半暗,女伴們因為勞累一天,睡得很熟她看了看那隻嘀嘀噠噠的馬蹄表,已經五點多了,再過一個多小時值夜班的同志就回來了她鼓了鼓勁,掙扎著身子坐起來,披上衣服深夜的寒氣,從掛著的雨布縫隙裡吹進來,使她咳嗽了一陣她從牆卜取下那盞小油燈,放在枕頭附近,然後又拿過軍用挎包,打算取出幾張紙來她首先一摸,摸出自己儲存的一大疊陸希榮的信件,又一摸,摸出一本信箋,也是陸希榮買來送給她的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