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抹了一把臉,對了二管家只是眨眼。
上海往事 第一章(4)
“你去伺候一個女人。”二管家神秘地一笑,悄聲說。
“我要伺候老爺!”
二管家對我的不知天高地厚沒有發脾氣。我真是碰巧了,二管家因為當晚的豔福變得格外寬容。他笑笑說:“是老爺的女人,老爺捧了十年了,大上海的歌舞皇后。”
“我不會。”我說。
二管家有點不高興了,“嗯”了一聲,說:“又他媽的不是讓你當主子,做奴才,誰他媽的不會?一學就會!”
我不吭聲。我的頭腦只想著老爺。我輕聲說:“我不。”
“你不?”二管家弄著手裡的泡沫,怎麼也沒料到我敢回他的嘴,順手就給了我一巴掌,臉上拉下一道黑。“你不?等見了她,你想學就來不及了!——你不?老子混到今天這個份上,都不知道不字怎麼說。鳥小不知樹林大!上海灘多少腦袋掉進了黃浦江,知不知道為什麼?嗯?就因為說了那個字。不?手拿洋槍管,誤作燒火棍,你小東西膽子可真大!我告訴你,你先伺候個把月,你能把個把月撐下來,這隻燙飯碗你才捧得住——記住了?”
“記住了。”
二管家從浴室裡一出來就對我進行了改裝。他讓我套上了黑色綢衣,袖口的白色翻口翻上去長長的一大塊。二管家說:“唐家的人,白袖口總是四寸寬,你可不要拿它擦鼻子。老爺可容不得家人袖口上有半點斑,記住了沒有?”我說:“記住了。”隨後二管家找出一隻梳子,把我的頭髮從中央分出兩半,沿著耳根齊齊剪了一圈。我的頭上像頂了一隻馬桶蓋。二管家幫我鉸完指甲,說:“好了,小子。從現在起你是小姐的跟班了,你要記住,是我把你帶到了上海。你要好好幹,可別丟了我的面子!將來發財了,別忘了今天!——記住了?”
“記住了。”
二管家用手擦去了玻璃上的水汽,我從鏡子裡一下看見了一個穿著齊整的小少爺。我知道那個人就是我。洋皂真是不錯,我的臉皮也比先前白了。我的身上洋溢著一種洋皂的城市氣味,我看了一眼二管家,這老頭真不錯,就是囉嗦了點。我回過頭,邁出了步子,做了上海人走路的味道就是不一樣。
二
“逍遙城”三個大字是由霓虹燈管構成的,多種不安穩的色彩迅速閃耀即刻又迅疾死亡,行書的撇捺因燈管的狂飛亂舞失卻了漢字的古典意韻,變得焦躁浮動又急功近利,大街兩邊燈光廣告林立,一個個搔首弄姿,像急於尋找嫖客的婊子。我從汽車裡一站上水泥路面就感受到夜上海的炎熱。汽車喇叭一個勁地添亂,它們呼嘯而來,呼嘯而去。汽車被各種燈光泡成雜色,受了傷的巨形瓢蟲那樣花花綠綠地來回爬動。一個鄉村婦女慌張地橫越馬路,車喇叭###了一聲,婦女打了個愣,隨即被車輪子撞倒了。二管家在我的肩上輕拍一下,我急忙回過頭來。“上海有句話,”二管家關照我說,“汽車當中走,馬路如虎口,你可要當心。”
我尾隨在二管家身後走進逍遙城。屋裡亂哄哄地擠滿了人。各種口音嗡嗡作響交織在一塊。煙霧被燈光弄成淺藍色,浸淫了整個大廳。我的呼吸變得困難。吸氣老是不到位,我擔心這樣厚的空氣吸到肚子裡會再也吐不出來的。我的腦子裡空洞如風,腳步變得猶疑,彷彿一不小心就踩空了,栽到地窖裡去。這樣的場面使我恍如遊夢,伴隨著模糊的###和切實可感的緊張膽怯。我不停地看,什麼也沒有看見,我每走一步都想停下來對四處看個究竟,別一不小心踩出什麼亂子。但二管家已經回頭兩次了,臉上也有了點不耐煩。這個我相當敏感。我內心每產生一處最細微的變化也要看一眼二管家的。這個城市叫“上海”真是再好不過,恰如其分,你好不容易上來了,卻反而掉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