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度微笑,眼色中有一股不尋常的神氣,使我有不祥的預兆。
「你就快可出來,我與律師談過,不要擔心,這不過是漫長生命中的一段插曲,我們還有好長的一段日子。」
「你是路過還是特地到此?」
我不響。
「你原不必這麼做。」
「袁祖康,你老了,嚕裡嚕囌只有一句話。」
「我會報答你。」
離開那裡,我把身體靠在牆角,要好一會兒才透得過氣來。
記得碰見袁祖康那一口,才二十一歲,只覺得他風流瀟灑,根本看不到月亮的另一面。第九章他一直對我不錯。
我再去見律師,為接他出來作準備。
正在進行保釋手續,訊息傳來,袁祖康在獄中自殺身亡。
我與律師都大表震驚,像是平地起了一個忽喇喇的旱雷,震聾了他,震呆了我。
完全沒有理由。
並不是大案,亦非死罪,出來之後,即使不能恢復舊觀,也不愁生活。算一算,他只得三十六歲。
深深的悲哀之後,是無邊沮喪。我成日說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律師勸我去見心理醫生。
袁祖康的葬禮再簡單沒有,由監獄處代辦,他的朋友一個也沒有到。
是一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墓園裡有夏季最後的玫瑰,熟透後的香氣似水果味道,十分醉人,只得我同律師看著他落葬。
當年的袁祖康雖不致一呼百諾,卻葉門庭若市,車水馬龍的盛況我看見過,如今落得如此淒清下場。我為他不平,抬起頭,看著太陽,直至雙目刺痛,而葬禮已經完成。
這次之後,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再回到這個都會來,它太喜怒無常,愛之慾其生,惡之慾其死,而且它辦得到。
正如我們所料.袁祖康什麼也沒留下來,我倆以前住過的,在三十街的公寓,早由房東租給別人。是我不好,我不應在不適當的時候同他離婚,我應留在紐約市,天天去探望他,鼓勵他生存下去。
在這種時候,姚永欽送過來的鮮花變成了一個滑稽的對比。我問律師張伯倫:「酒店房間像不像殯儀館?」
那天早上,我正收拾,預備回家。
律師卻來找我,說:「慢著。」
「什麼事?」我是清白之身,何懼夜半敲門。
「袁祖康有東西留給你。」
「他有什麼?」
「我也不知道。他原來有物存放在銀行,立明遺囑,在他去世後,交予你,而當你有什麼事,則予以開啟。」
「開啟?是什麼,一隻盒子?」
「不,是兩隻密封的大型牛皮紙信殼。」
「裡面是什麼?」
「不知道。」
「既然是給我的東西,讓我看看。」
「不在我們處,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袁祖康袁祖康,你葫蘆裡賣什麼藥。
我嘆了一口氣,死者為大,我只得跟張伯倫走。
途中張伯倫忍不住問:「對於袁氏,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捫心自問,知道多少?一點也不知道。真抱歉,對他的底細一無所知。
他在什麼地方出生,在何處受教育,如何在西方都會崛起,我皆一無所知,甚至他與什麼人來往,我也不甚了了,因為,正如他所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他。所以一切都不重要。
我關心他,如對一個朋友,而我從小甚少朋友,所以重視袁租康。
知道多少?唯一所知道的,便是他對我不薄,他欣賞我的姿色,捧高我,將我放在臺上。
這些年來,他總是哄著我,從未對我說過一句重話,無時無刻不挖空心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