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搖冷漠地想著,她不能把路走到那種絕境上。
今日的暮晚搖,和當初剛回長安的暮晚搖已經不同了。她在政治場上磨礪了三年,她遠比當初瞭解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麼。她非常清楚自己只有站在太子和李家的中間,才能借勢而起。她偏向任何一家,除非那一家大勢已定,都不值得。
這門婚事,帶給她的利益不夠。
她要麼拒婚,要麼討價還價,要那兩家割捨更多的好處來,才肯答應這門婚事。只要有足夠好處,成婚後她權勢更大,不為他們所控,自己有沒有子嗣,他兩家都奈何不了她。
只是……韋樹怎麼辦?
言尚又怎麼辦?
都要為了她的一己私慾,而犧牲麼?
暮晚搖略有遲疑,她放虛的目光凝實,熟稔十分地找到對面府邸書舍的位置,向那裡看去。這一看讓她怔忡,夜霧瀰漫,她看到一個不明顯的人影推開窗,站在窗前。
他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
暮晚搖怔怔地看著,心臟跳到嗓子眼。
她難過地想:他在看我麼?能看到麼?
他會一直看我麼?
-----
言尚心裡亂糟糟的。
聽一言,窺全貌。
他的心從暮晚搖說她不能生育那一刻,就開始亂了。他忍不住會想她為什麼這麼說,她是天生的不能生,還是後來的不能生?她怎麼知道她不能生?難道還有女人天生不能生孩子麼?
而如果是後來的不能生……她在烏蠻,遭遇了什麼,才會這樣?
他心為此疼得發麻,他既痛恨自己的毫無想像力,也痛恨自己連想都不敢去想。他想到南山時,涉水而立的暮晚搖,沖他哭著喊「自古紅顏,只能為人所奪麼」的暮晚搖……
言尚弓下身,捂著自己的心臟,想為什麼那個時候他沒有察覺呢?
她的痛苦,遠比他以為的深!
如果她的痛苦是烏蠻造成的……自己在南山時一開戰阻止她殺蒙在石,她該多難過,多絕望。她孤立無援,連他也不信她,覺得她魯莽了……
可是這人間事,誰又應該事事冷靜呢?
事事冷靜的是聖人,既不是暮晚搖,也不是言尚。
蒙在石……為什麼當初沒有殺了他?
然而言尚又要逼著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想那些已經無用,更重要的是現在的問題——暮晚搖不能生孩子的話,他和她怎麼辦?
自古以孝治天下。
若是沒有子嗣,便是不孝,是大錯。
內宦們為何被士人那般嫌惡,瞧不上?一則是辱了尊嚴,二則,不就是斷子絕根,沒有子嗣麼?
言尚手撐著額頭,想的自己頭痛。他慢吞吞地開啟一封來自嶺南的信,是今早出門時收到的,他在戶部忙了一天,到現在才有功夫開啟信。
因為距離遙遠,因為知道自己此生和父親、兄長、弟弟妹妹的關係可能都只能依靠書信來維持,言尚對家中每次來的信件都十分看中。他常常和家中寫信,寄東西,在銀錢不缺後,更是經常地給家裡寄錢,妄圖希望這樣能減輕自己不能贍養父親的愧疚感。
每每收到家中信,他都珍貴地一讀再讀,緩解思鄉之苦。
然而這一晚,只是看到信封,言尚就手臂發麻,覺得壓力極大。他喘不上氣,麻木了許久,才開啟信件。
信中都是家中最近的一些情況,對他的一些掛念。有一件好事,是說他三弟跟一位千金定了親,今年就要成婚了。知道言尚是朝廷命官,輕易不能離開長安,言尚回不去嶺南,他們在信中安慰言尚,說待三弟中了州考,也許能帶著妻子來長安,讓他見一見自己的弟媳。
信中一派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