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你可知,殿下是自絕生路……那個孩子一直打不掉,她就用盡各種辦法……奄奄一息時,她流了那麼多的血,是烏蠻王去雪山上求了神草來救殿下的命……可是烏蠻王跪在殿下床前時,看著那個血淋淋的死胎時,公主在想什麼呢?
「蒙在石那晚抱著公主哭。可是公主一滴眼淚也沒有。公主也沒有看過那個死胎一眼,是我們偷偷埋掉的……我不知道殿下這些年,都在想什麼,她不跟我們交心,可是她會對男人笑得嫵媚漂亮,她變得肆意妄為,她動不動就發怒,經常因為我們笨手笨腳而罵我們……可是這有什麼關係?」
春華低著頭,眼中噙著淚。
她手撐著木案,肩膀輕輕顫抖。淚水滴答,濺在地磚上,生了枯花。她痴傻一般的,喃喃自語:
「只是發脾氣而已,只是不高興而已。這有什麼關係?我見過她的委屈,見過她是怎麼熬過來的……我巴不得她天天多發些脾氣才好。
「把那些都宣洩出來,把那些全都忘掉。
「二郎,你是不是怪殿下不能生子?你縱是怪她,也不要因為這個原因離開她,你隨便找些其他理由都好……」
言尚沉默著。
他不堪其負地向後踉蹌兩步,靠在了身後的几案上。他袖中拳緊握,面容繃了起來,因繃得太緊,而微微顫抖。他難堪十分的,恍惚十分的,狼狽十分的:「打擾了……我、我先告辭了。」
太過沉悶,他再無法在晉王府待下去。言尚倉促地行了一禮,轉身就向外走。
他出了大廳的時候,聽到天上的悶雷聲。他閉了一下眼,雖未曾親見,卻好像真的能聽到她在他耳邊的哭聲。
言尚出了晉王府,騎上馬。他騎在馬上,那些舊事包圍著他,糾纏著他。他本就共情極強,何況這一次是暮晚搖。於是,少年郎君手握著韁繩,座下馬每奔出一步,他都好像聽到她的哭聲一般。
他睜眼閉眼,都好像看到她站在黑暗中。
她提著劍,身上被血染紅,面容又如紙一般蒼白。淒風苦雨,滿地荒蕪,她漆黑的眼睛望著他,她向他伸出手來,輕聲:
「言二哥哥,救我。」
言尚在馬上躬身,心臟痛得如人重捶。
在他的幻覺中,他看到她躺在床上,血水漫流,生命也隨之流逝;他看到她追著那個老男人,求對方不要帶走她的侍女;他看到她和蒙在石騎馬在石壁間穿梭,笑得爛漫無憂……而她轉過臉來,看向他,那眼中的笑,就變得空洞、虛偽。
她向他伸出手,輕聲:
「哥哥,救我。」
「救我。」
「救我!」
言尚目中忍淚,淚光卻沾在睫毛上。他弓著身按著自己的心臟,痛得撕心裂肺一般,而全身顫抖,巨大的悲意向他籠罩而來,竟會讓他忍不住想流淚痛哭。
心疼得落淚,卻悲不能言。
「轟——」
雷聲在天際爆炸,霹靂大雨澆灌而下,如洪水自天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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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的暴雨,讓半道上的丹陽公主一行人行路受阻。外面的人由方桐指揮著快速趕路躲雨,馬車中,暮晚搖雲鬢蓬鬆,長睫顫動。她陷入夢中,依然不醒。
她夢到她變成了十五歲的少年公主。
夢中的她卻擺脫了去和親的命運。
她快快樂樂地長在長安,等著十五歲的盛大及笄禮。之後她在長安遇到了一個少年,那個少年風神俊貌,秀美得如同天上玉人。
她喜歡得不行,就四處央求,鼓起勇氣第一次強硬地耍公主脾氣,非要嫁給那個少年。父皇母后沒辦法,為那人點了探花,終是滿足了小女兒的願望,在小女兒及笄之日,將女兒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