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靜靜地看著他,眼中含著方才殘留的淚花,她眼中的神情也十分疲憊。
暮晚搖在此時,不像個驕縱任性的公主,她周身透出上位者那股冷漠和絕望。
她盯著他的眼睛:「言尚,你離開長安前,追出數十里,求的是什麼?求的是我和你重歸於好,求的是我給你一個期限,不要讓你不明不白地等著我,卻不知何時才能光明正大地和我在一起。
「我把你的話記住了,我一直在努力給你一個答覆。這個答覆,沒有權勢,我能做到麼?我若是失去了現在的地位,是李家能放過我,還是太子能放過我?你求的是百姓安康,家國天下,我求的,就是活下去,風光地、不受人脅迫地活下去。
「我一直在想,只要我手中權勢讓太子忌憚,讓李家必須依靠我,那我就能和李家提出條件,我就能告訴所有人,我要言尚做我的駙馬。只有到我手中權勢讓人不能小瞧我,我才能自由地嫁給我想嫁的人,過我想過的生活。」
她眼中的淚向下掉一滴,濺在言尚握著她的手臂上。
他胸口發澀,對她的許多指責,在她這一滴眼淚下,都說不下去了。
暮晚搖眼中淚落,然而她的神情卻是倔強的、不服輸的:「你走了半年,我非常認真地思考,你想要的期限,我到底多久能給你。我給自己的目標是兩年,兩年內,我一定要嫁給你,並且讓李家、太子,全都不反對。
「我不靠自己,難道能指望得上你麼?言尚,你是從來不肯以公謀私的,我指望不上你。我愛上一個一心為公的人,我不怨你,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我自己走。你現在說我愛權愛得不正常,你讓我放手……言尚,不經他人苦,莫說他人惡。我沒你幻想中的那般好,可我也並非十惡不赦。
「你我立場不同,非我所願。然而你要與我兵刀相向的話,我一步也不會退,一下也不會手軟。
「言尚,當日你投靠我的時候,我就說過,一旦你不為我所用,一旦你我走了不一樣的路,我會殺了你。而今……你我各憑本事吧。」
她甩開他拽她的手腕,向外走去。他追了兩步,立在屋門口,卻只見她傷心離去的背影。言尚心中生起迷惘,生起許多澀然。這人世間,很多事並非非此即彼,他要幫一些人,就要傷害另一些人。
他堅信他是對的。
可是暮晚搖也不是為了做壞事,而要選擇和他為敵。她為的是自保,為的是……能有和他成親的那一日,不受人質疑,不被人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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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後半夜下起了雨。
言尚一夜未眠,想了許多事;暮晚搖也一夜沒睡,熬得眼通紅。
還睡不著的一個人,是劉文吉。
劉文吉坐在暗室中,孤零零的,給自己一杯又一杯地倒酒喝。自從開始掌控北衙,他在皇帝面前當職的時間少了很多。就如這個晚上一樣,他有時間自己躲在屋子裡喝悶酒。
酒液下腹,下腹燒得灼灼,腦中一遍遍浮現的,便是傍晚時看到的春華抱著她孩子、在水邊笑靨婉約的那一幕。
劉文吉面無表情。
自從去勢進宮,他忙於各種事務,和各種人打交道。他讓自己格外累,格外卑微。因為只有這樣,他能忘掉春華。
一年過去了。
他一次也沒有想過春華。
一次也沒有。
只有不想她,他才能活下去。只有不想她,他才能說服自己。
可是她今日猝不及防地出現,有愛她的丈夫,有依賴她的兒子。她生活幸福,笑容如清露般湛湛。
劉文吉又嫉妒,又心酸。他如今躲在黑暗裡,捂著自己日漸扭曲的一顆心,傷痕滿滿,只能兀自流淚——
為何獨獨讓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