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鬼在月光下相對而立。
鬼少年渾身像是被血洗過一遍,破布衣浸透血色,懷裡還緊緊抱著一個死不瞑目的女人頭顱,活像個從地獄爬出來的怪物。
青衫男子看著他,臉上卻毫無恐懼之色,沒說“節哀”,也沒說“走好”。
他竟笑盈盈地說:“嘿,小鬼長得還挺俊。”
片刻,他從袖中抽出了一大捆金光閃閃的上等紙錢元寶。
“初次見面,給您帶了些見面禮,不成敬意。”
他隨便撿了塊石頭,在地上畫了個圈,憑空燃起一簇火焰,把金銀紙錢點燃了。
年輕男子慢慢把一整袋紙錢都燒完,又朝向矮屋,深深作了三個揖。
紙灰隨風飛旋而起,危雁遲盯著男子,開口問了第一句話:“你是誰?”
“喲,可惜,我猜錯了。”男子輕笑,“我以為直到我把你超度,你都不會開口講一句話的。”
危雁遲語調很平:“我講的。”
男子挑了挑眉,彷彿覺得他有趣,帶著笑意問:“小公子,你知道你自己是鬼嗎?”
危雁遲點點頭,過了會兒,又搖搖頭。
村裡人都罵他是噁心鬼、倒黴鬼、吊死鬼。
但母親一直把他當作正常小孩養,反反覆覆地告訴他,別聽其他人說的,你是普通人類,和別人沒什麼不同。
這兩個概念一直讓危雁遲很迷茫。
他到底是什麼?
一邊是純粹的惡,一邊是純粹的愛,他要聽哪邊的?
“你是鬼。”身邊男子這樣告訴他。
“大多數普通的鬼是人死後留下的靈魂,但你稍有不同,你是一個單獨的靈魂,透過你母親獲得了軀體,像生命一樣誕生到了這個世界上。”
“至於你的靈魂從何而來……”
俊美男子沉吟片刻,“我看不出來。”
他沒有否定危雁遲的存在,沒有誇大危雁遲的危害,只是客觀地描述了他的身份。
危雁遲低下頭,“這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講這些。”
“嚯!那你知道的可太少了。”
男子晃了晃腦袋,“但是沒關係,等我超度你,你就可以去到下一世。希望你能投胎成一個普通人,好好了解這個廣闊的世界。”
危雁遲:“超度是什麼?”
“簡單來說,就是一個新的開始。”
危雁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好了!”男子一拍巴掌,“小兄弟,在新的開始之前,你還有什麼想實現的麼?”
危雁遲想了想,用他那始終平直得不似人的聲線說:“我想,再曬曬太陽。”
此時更深露重,連鬼都覺得寒冷。
按鬼的年歲來算,危雁遲不過才是蹣跚學步的小兒,本能地貪戀溫暖,他只想暖和一點走。
出乎意料,年輕男子答應得很爽快:“沒問題。”
這一人一鬼爬上屋頂,肩並肩坐到碎瓦上,就這麼在夜裡發呆,等日出。
平時的夜晚都很長,今天的卻很短。
危雁遲不怎麼需要睡覺,有時候他會一個人躺在床上,睜著眼睛從夜晚到白天。這是第一次有人陪著他不睡覺。
這人不僅陪著,還是個碎嘴子,本職工作應該是講單口相聲的,一直叨叨個沒完。
危雁遲從男子的嘮叨中得知,他有三個很叛逆的徒弟,仨徒弟不知道跑哪玩去了,他只好出來逮他們。
無意中逛到這裡,聽說這村寨裡發生了一起厲鬼作祟的驚天血案,他便來了,看能不能幫上忙。
他又自顧自地說了很多,說他踏遍的那些大好河川,說他聽到的各種奇聞逸事、朝政野史、家長裡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