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地,無聲無息,已經做好一死準備的顧柔瞳孔卻瞬間放大。
“我做不到……她雖然是顧雲天的女兒,但也是姐姐的女兒……我相信此刻若換成師兄師姐他們,也一定下不去手……”
嶽織羅的臉上也和他們一樣帶了一分迷茫,彷彿她的思緒並不比行動更快。她輕輕說著,卻不像是給謝釅解釋,而是在告訴自己。
本是懷殺意而來的她,在看到遍身血汙伏在地上的顧柔時心臟重重跳了一下,幾乎要撲出胸膛。
她改變了主意。
“哈,哈哈,真是怪了,嘴上天天喊著報仇,機會來了又捨不得了,你們教坊真好玩。”謝釅聞言仰頭笑了起來,絲毫不顧忌動作幅度過大使笛子壓入了自己皮肉、氣管,傳來鈍痛,“所以你是要以我為人質,逼我放了她?”
“正是這樣。”
“好啊。”
出乎意料的,謝釅並未討價還價,雖然他看起來並不是怕死的樣子。他忽然老老實實地往後縮了縮身子,讓脖頸離那危險的笛子遠了點,只伸出手來對著顧柔攤了攤手掌:
“不過她能走出多遠、她走後你又如何脫身,你考慮過嗎?”
確實沒有,因為她原本的計劃是要殺掉顧柔的。
但她相信顧柔只要還剩一口氣,都能逃得出去。至於自己……
“聽到了嗎?你走吧。”這時,連遠處的謝桓也對顧柔說。
“……我親手殺了舅舅。”顧柔剛開口,就被嶽織羅打斷了。
“所以我依舊恨你,但我不會成為你。善惡之報,如影隨形,你會得到應有的報償,絕不是因為你五歲那年的事,而是你心智健全後出於自己意願做過的錯事。當然我手上的血腥遠比你多,也不配多說什麼,你自己的心已有審判。”
自從嶽織羅失憶後,顧柔從沒聽過她說這麼長的一段話。可此刻她每說一句,顧柔極力填埋、遮掩的那塊骯髒之地就被揭開一點,在自己的注視下顯露無遺。
“對不幸者的復仇,只是多此一舉。這樣可笑的輪迴,就在我這裡結束吧。”
……
燃燒的雪漸漸熄滅,熾熱的印記隨風涼去,顧柔已經離開了很久。
謝桓自然可以去追、或出手殺嶽織羅,但這就意味著犧牲謝釅,兩敗俱傷。
架在謝釅脖頸上的笛子依舊紋絲不動,但倏然間,執笛之人的身子晃了一下,謝釅還沒反應過來,一抹玉色已經幻成虛影,嶽織羅與謝桓交上了手!
“嘖,居然不殺我,卻去找死,教坊都怎麼回事?”謝釅揉了揉驟然放鬆而逸散開劇痛的脖頸,自言自語。
嶽織羅所擅的音術只能用於偷襲與設局,在正面交手時幾乎無法發揮。顯然這場拼殺從一開始就分出了勝負。
“……不過真是麻煩呢,叫顧柔跑了,下一步計劃要擱淺了。”
謝釅一邊欣賞嶽織羅節節敗退,一邊思索著。
當他轉過第三個念頭時,嶽織羅已經倒了下來。
竹笛仍在她手中,卻沾了鮮豔的紅色,像是點點梅花綻開在翠玉般的枝頭。她身上數處致命之傷,大量的血正飛速暈染更多積雪。白色、綠色、紅色,是如此鮮明地分開。
謝桓負手走遠,不無遺憾地慨嘆:“我還挺喜歡超出預計的事情發生,除非,真的妨礙到我了。何必呢……”
什麼?
本已漸漸失去意識的嶽織羅手指動了動,艱難地張開嘴,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很久以前,有個人,說過幾乎一模一樣的話……
“若非切實妨礙了我,我是不介意一些超乎預料的事情發生的……”
兩句話重疊交纏,在她腦海裡瘋狂拉扯,耗盡了她最後的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