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而他微微笑著, 低下了頭,蹲在薛爾矜身邊,字字溫柔低沉地對他說道:
「……別怕, 哥會保護你的。」
自那之後,每一次夢醒後睜開眼睛,面前都是一重又一重形同鬼魅的陰森囚籠。
身邊原有的同伴血親相繼離去,唯一剩下來的, 便只有兄長單薄無力的半面肩膀。他那一雙溫暖的大手, 伸出來,十指展開, 輕輕握住薛爾矜的,一遍一遍開了口,不斷向他承諾道:「別怕,我會一直在的。」
「別怕,爾矜。」
「我就在這條路上, 等你回來。」
我就在這條路上,等你回來。
可他獨自走了很長很長一段路,身前身後始終都是空無一人。
薛爾矜覺得自己身在冰窟,卻又同時身在火爐。受盡了四年之久的煎熬與痛楚,最後顫抖著朝外探出雙手的那個時候,終於出現了一抹雪白的模糊身影,一言不發地站定在他身邊,像是滿室黑暗中的最後一星燈火,亮得出塵,亦是暖得入骨。
薛爾矜彷彿一把抓住了什麼,用那幾乎能將人揉碎的力道,費盡周折想要留住他,渴望他需要他……或者只是單純地,想要他。
一個在陰影暗角里孑然獨行久了的人,驟然看見一握光線,便是拼了命的,撲上去,衝上去,捧著它,牢牢實實攥緊在手心裡,只求那星星點點微渺的光暈,能永遠驅走盤踞在他身邊的孤寒。
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呢?不屬於他的,終究不會是屬於他的。
晏欺曾經手把手地教他讀書,教他習字,教他打獵,甚至一本正經地與他說過許多易懂難懂的道理。
他對他說:「你要認真想學東西的話,好歹先恭恭敬敬喊我一聲『師父』。」
於是薛爾矜允了。是當真將他捂在心窩裡養護著,怎麼樣都是好的——只要晏欺還在他身邊,不再留他孤單一人。
薛爾矜實實在在捧出了一顆真心,全心全意地,試圖交付給他。
然而這時的晏欺,卻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去,冷冷出聲回絕道:「我活在這世上一輩子,不是為了叫人日日夜夜捧手心裡養。」
是了。
晏欺他不喜歡這樣。
晏欺不喜歡被困在籠子裡。
晏欺不喜歡他。
不喜歡他,看不起他,甚至對他飽含著一絲鄙夷的想法。
薛爾矜緊閉雙目,周身駭人的活血像是一頭掙開鎖鏈的兇獸,無時無刻,想要衝破身體最原始的那一層桎梏,將他徹底撕碎吞併,生生噬咬至身首異處,不剩半片殘渣。
可他醒不來啊——
那般急雨錐心的夜晚。他似躺在世上在最為冰冷的死角,飽受苦寒折磨,血管裡躍動不斷的液體,亦在同時遭受酷烈嚴苛的壓制,久久按捺於身體內部,彷彿永遠難以衝突而出。
他試著睜開眼睛,卻是怎麼也沒法睜開。他想要開口說話,雙唇卻是無力而乾澀的,發不出半點聲響。
他難受到了極點,甚至瀕臨死亡的邊緣,偏偏在這絕望而又無助的時候,有人輕輕將他攬住,溫暖的掌心,無聲貼在他早已汗濕的後背,像是最初兄長伸往他面前的那隻大手。
有人在低頭親吻他,溫柔又虔誠的。有人在張開雙臂抱著他,極盡珍惜與憐愛。
那定是薛爾矜自有意識以來,做過最美好的一場夢了。他有些不願醒來,甚至由衷盼望著能在這一場虛幻無形的大夢裡,做一個最幸福的普通人。
之後不必再留困在這片荒無人煙的小山谷裡,日日夜夜守望著那份幾近可笑的執著。
——但這又怎會是真的呢?
他那怯懦到骨子裡的可憐兄長,正讓人肆無忌憚地把玩在手裡。但凡由他不慎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