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出臺,像凌空抖落一面大網,收攏了全部的“魚蝦”。這些人目光全是綠的,似有火苗躥出,極旺,動作也趨於一致:嘖嘖稱讚,聳肩,攥拳,終不忍慷慨解囊,說這年頭是泥菩薩過河,肚子還是空皮囊哩,哪裡還有閒情逸致觀賞泥玩兒呢,離去老遠,還三步一回頭地悵望,召喚未走的魂兒。
最後,剩下一個胖老頭兒,眸子裡的綠火未減。我猜他定是老面瓜。樁子伯講過老面瓜的特徵:圓面大耳,眉白無須。這些全對上號了,還有一點兒是圍觀者多為菜色,而此人的臉卻有紅有白,下巴打幾道褶子。這明顯的差異,無疑是沾了當司務長兒子的光,有道是“一天吃一兩,餓不死司務長”,當然也餓不死司務長的爹。老面瓜沒搭腔,我就記起了樁子伯的告誡:此人又奸又滑,眼睫毛都是空心的,管當哨子吹,再說他爹萬福祥開了幾十年泥玩店鋪,他從小就跟著在這個圈子裡混,耳濡目染,內行得很,小心別叫他誑了。
老面瓜問:“你是恩公祠的?”
“嗯。”
老面瓜搓著打褶兒的下巴說:“這尊活兒的模樣不賴,就是料不正。”
我心裡氣不忿兒,盯住他質問:“料咋不正?你說說!”
老面瓜臉色陰了陰說:“這不是蓮花山的料。”
我嘴一撅,不吭氣。樁子伯說過,誰要是說料不正時你別理他。
老面瓜從懷裡掏出一個包子說:“我用兩個包子換你這活兒咋樣?豬肉蘿蔔粉條兒餡,一咬順嘴冒油,香著哩。”我真的聞到了肉味兒、蘿蔔味兒、粉條味兒,還有絲絲縷縷的蔥花氣兒。我壓抑著不叫老面瓜看見我猛咽口水的饞相,抱起“月宮折桂”就走,任老面瓜咋喊也不回頭。這是樁子伯交代的,叫釣魚放長線,兵書上稱“欲擒故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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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海水清(9)
這次我不僅釣了老面瓜三個肉包子,還釣了他二十斤苞谷糝兒。我對樁子伯說:“要是用蓮花山的好料能釣他二十個肉包子。”
樁子伯說:“蓮花山可動不得。”
我問:“那為啥?”
樁子伯說:“你沒聽說過蓮花山的掌故?”
我說:“蓮花山是基督鎮河妖的大鐘。”
樁子伯說:“還有呢?”
我想了想說:“蓮花山是保命崗。”
樁子伯說:“著哇,保命崗毀了,還咋保命?這關係著恩公河兩岸幾十萬老百姓的性命。我長年守在這堤窨子裡,防的就是那些見利忘義、想在這保命崗動土的人。記住娃子,誰要是敢動這保命崗,我們決不答應。”
2.送聖燈(1)
公元20世紀30年代初
樁子伯出生時窗外狂舞雪絮,天落得極低。房頂上的胡草被風一綹綹旋起,挾裹著樁子伯臨世的號哭。
差不多同時,樁子伯的母親因大出血告別了人世。
樁子伯就落在了嫂子海李氏的懷裡。在這個世界上,樁子伯也就剩下了哥哥海水清與嫂子兩個親人。樁子伯的哭腔拉得很長且直,小公雞學鳴一般嘶啞,彎子拐得很艱難。
嫂子說:“又是個拿頭撞牆的犟種,像他哥。”
嫂子還嘆氣說:“屬羊的生在大雪天,連根草毛毛兒也沒有,是隻餓羊,拱一輩子雪窩也難混個肚圓。”
嫂子取出一條藍粗布單子包裹樁子伯,單子幅寬且長,疊六折才能用。這是老輩們傳下來的風俗:大單子包光屁股娃,將來是大膽子男人。這單子是嫂子在樁子伯臨世前趕織的,每日亥時上機,買不起洋油,只好點蓖麻子。燈苗如豆,搖搖晃晃,亮了機杼,也亮了嫂子的淚臉,人不傷心不落淚,淚從心出,浸梭潤杼,叫“織心布”。
嫂子把心都織進去了,希望能保住弟弟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