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菊人臉色從紅轉白,勉強答道:“吳家祖上沒有人做官中舉,只有先祖父是生員。”
喬伯崦點頭道:“我就說還早嘛,你卻不信。依你的家世,真的還早。等你考中後放了外任,做了三代官宰,你的孫子長到你這般大後,再來提親,到時就可與我家門當戶對了。”
吳菊人聽了這話,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含羞帶愧,又氣又惱,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富甲浙西的萬貫身家,生意圓通的多家商號,自己又是儀表堂堂,不嫖不賭持身清白,原來在世家門閥眼裡不值一提。
那喬伯崦兀自說道:“家先父是做了三十年的道臺,才辭官回家,我也是中了進士,正候選外任,不巧家先慈仙逝,我丁了憂,就一路歇到了如今。我家雖是官宦人家,卻是世代書香,從未與寒族人家結過親。……”
他還在絮絮叨叨往下說,把個吳菊人氣得抬腳就走,走到門口,忍住氣揖了一揖,揚長而去。
喬伯崦張大嘴看他還沒等自己端茶送客,就徑直離開,話都沒有一句,反倒愣住了,隔了一會兒搖頭道:“唉,無禮之極。總之,是不讀書之故。”站起身往別院而去。
吳菊人怒衝衝往外走,還沒出大門,就聽到高牆裡傳出柔轉的曲子,他放慢腳步,聽得一個女聲唱道:“香夢迴,才褪紅鴛被。”嗓音既媚且麗,不覺讓他住足細聽,“重點檀唇胭脂膩,匆匆挽個拋家髻。這春愁怎替,那新詞且記。”一曲唱罷,聽得他猛地裡心頭一震,呆在當地。這曲子這歌聲似一隻小爪子在撓他的心,卻又撓得不是地方,讓他渾身焦燥不寧。過了一會兒,女聲又重複唱最後一句,顯然是在研磨新曲。這就是喬伯崦說的要演習的《桃花扇》曲子吧。
演過了《牡丹亭》,再排《桃花扇》,喬伯崦好會過日子啊,這樣的愜意生活,自己卻從來沒有經歷過。長到這麼大,最熟的不是曲子,而是珠子,算盤珠子。吳菊人忽然生出一絲對自己的厭惡,從來都是錙珠必計,幾時有過這樣的閒適自在?自己的家業,這一輩子也是花不完的了,那麼仍然為了蠅頭小利日日鑽營不休,卻為何來?難道經商不是為了讓日子過得更舒心嗎?已經有了那麼多產業,為什麼不清閒下來呢?像喬伯崦這樣逍遙,舒舒服服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不就是當初經商的目的嗎?當初想的是有了錢去西洋東洋看看,每天打自己面前過手的西洋貨物不知多少,總是驚訝這些東西的精巧華麗。如今掙下了一輩子花不光的錢,卻把這個想法忘了,只想著這一批貨都賺多少,再下一批又能賺多少。賺錢成了目的,人成了為賺錢而賺錢了。
“這春愁怎替,新詞且記。”這不就是唱的自己嗎?吳菊人緩步出了喬家,心裡把這兩句曲詞琢磨了千百回,心裡明白自己是動了春情,想著喬家小姐,不覺寢食難安。喬家小姐在他心裡,已不光是淑女良配,還是閒情逸致,花月春風,少年夢想,鴛被紅妝。
抬頭看看喬家的花園粉牆,牆頭上高大的榆樹上飄下一枚枚榆錢,伴著幽幽的琴曲,吳菊人接住一片榆錢,心中一動。
第四章 寒食
第四章 寒食
轉眼到了寒食節,喬家安排了兩隻船來接了喬伯崦、雲姨娘、翠姨娘、琬小姐去掃墓,一同前去的還有琬小姐的丫頭鸚哥,雲姨娘的丫頭粉蝶、翠姨娘的丫頭細蜂,七人坐了一隻船,另一隻船則是七八個家人健僕,帶了大小包袱,鋪蓋被褥,冷酒凍雞,杯碟碗筷等,把兩隻船塞得滿滿當當,搖搖蕩蕩地出鎮去了。家班裡的琴師鼓師、生旦老末也放了假,願意回鄉掃祭的就回鄉,懶得走動的就留下,訪親訪友的出去玩耍,留了幾個老家人緊閉門戶,喬家在寒食清明前後這三五天空了一半。
船開出大半天,到了天目山喬家嶺下,一家人棄船上岸,往祖屋而去。看守祖屋的佃戶早幾日就打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