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溫'而已〃,他們的看法是不一樣的。〃寡言〃雖是美德,可是〃健談〃,〃談笑風生〃,自來也不失為稱讚人的語句。這些可以說是美才,和美德是兩回事,卻並不互相矛盾,只是從另一角度看人罷了。只有〃花言巧語〃才真是要不得的。古人教人寡言,原來似乎是給執政者和外交官說的。這些人的言語關係往往很大,自然是謹慎的好,少說的好。後來漸漸成為明哲保身的處世哲學,卻也有它的緣故。說話不免陳述自己,評論別人。這些都容易落把柄在聽話人的手裡。舊小說裡常見的〃逢人只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就是教人少陳述自己。《女兒經》裡的〃張家長,李家短,他家是非你莫管〃,就是教人少評論別人。這些不能說沒有道理。但是說話並不一定陳述自己,評論別人,像談論天氣之類。就是陳述自己,評論別人,也不一定就〃全拋一片心〃,或道〃張家長,李家短〃。〃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這兒就用得著那些美才了。但是〃花言巧語〃卻不在這兒所謂〃巧妙〃的裡頭,那種人往往是別有用心的。所謂〃健談〃,〃談笑風生〃,卻只是無所用心的〃閒談〃,〃談天〃,〃撩天兒〃而已。
〃撩天兒〃最能表現〃閒談〃的局面。一面是〃天兒〃,是〃閒談〃少不了的題目,一面是〃撩〃,〃閒談〃只是東牽西引那麼回事。這〃撩〃字抓住了它的神兒。日常生活裡,商量,和解,乃至演說,辯論等等,雖不是別有用心的說話,卻還是有所用心的說話。只有〃閒談〃,以消遣為主,才可以算是無所為的,無所用心的說話。人們是不甘靜默的,愛說話是天性,不愛說話的究竟是很少的。人們一輩子說的話,總計起來,大約還是閒話多,費話多;正經話太用心了,究竟也是很少的。
人們不論怎麼忙,總得有休息;〃閒談〃就是一種愉快的休息。這其實是不可少的。訪問,宴會,旅行等等社交的活動,主要的作用其實還是閒談。西方人很能認識閒談的用處。十八世紀的人說,說話是〃互相傳達情愫,彼此受用,彼此啟發〃的①。十九世紀的人說,〃談話的本來目的不是增進知識,是消遣〃②二十世紀的人說,〃人的百分之九十九的談話並不比蒼蠅的哼哼更有意義些;可是他願意哼哼,願意證明他是個活人,不是個蠟人。談話的目的,多半不是傳達觀念,而是要哼哼。〃
〃自然,哼哼也有高下;有的像蚊子那樣不停的響,真教人生氣。可是在晚餐會上,人寧願作蚊子,不願作啞子。幸而大多數的哼哼是悅耳的,有些並且是快心的。〃③看!十八世紀還說〃啟發〃,十九世紀只說〃消遣〃,二十世紀更只說〃哼哼〃,一代比一代乾脆,也一代比一代透徹了。閒談從天氣開始,古今中外,似乎一例。這正因為天氣是個同情的話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又無需乎陳述自己或評論別人。劉義慶以為是雅事,便是因為談天氣是無所為的,無所用心的。但是後來這件雅事卻漸漸成為雅俗共賞了;閒談又叫〃談天〃,又叫〃撩天兒〃,一面見出天氣在閒談裡的重要地位,一面也見出天氣這個話題已經普遍化到怎樣程度。因為太普遍化了,便有人嫌它古老,陳腐;他們簡直覺得天氣是個俗不可耐的題目。於是天氣有時成為笑料,有時跑到諷刺的筆下去。
①GentlememFsMagazine,173,P.198,據WilliamMathews,Pol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