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都有些痴了。
要是後邊跟進個收水利費和電費的,腰包掏得就沒那麼容易了,因為那收水利費的電費的,都是村民組長。他一春一夏耀武揚威的,氣死人了,氣時,恨不能上前捅他一刀,終於跨進家門,又是來掏大家腰包,能饒了他不成?!再說,那錢在手頭還沒握熱,被公家人收了,沒辦法,憑什麼被你個黃拉巴嘰的刀削臉收去?
常常是不等他在屋裡站穩,爹孃祖宗的侮罵聲就穿堂而過,當然也是有笑聲賠著,見好就收的,因為弄不好,他一火了,要燒草垛。
若是冬天,一年的忙碌到了頭,外面的民工回家來,團圓日光照在門楣上,年一日日的近在眼前,高蹺隊立即上蹺,秧歌隊立即甩起紅綢子,村部熱鬧起來,上塘也熱鬧起來。村部熱鬧,是鑼鼓響起,喇叭響起,上塘熱鬧,則是那些沒有上高蹺的沒有扭秧歌的在家起鬨。都是人,都有兩條腿兩條胳膊,憑什麼你能上蹺我就不能上蹺?憑什麼你能扭秧歌我不能扭秧歌?
上塘的文藝隊,七十年代就有,那時一直是集體在搞。到了八十年代,包產到戶,集體解散,文藝隊也解散。誰知多年之後,一些愛好者耐不住寂寞,自發地聚在一起搞。自發就是自發,愛張羅你就張羅去嘛,村上偏偏出臺政策,練一天給十塊錢,正月裡,演一場二十塊錢。結果,想參加的人湧了堆,年年都出麻煩。一些人扭扭扎扎鶯歌燕舞之日,就是另一些人義憤填膺唾味翻飛之時。
所以,在上塘,最重要的心臟,還是白天的心臟,還在歇馬山莊村部。
所以,年頭月盡,上塘的屯街上,誰家響起尖銳的豬叫聲,用不多久,你就會看到誰家門口有村長的身影在晃動。是村長,而不是其它村幹部,是說村長家住在上塘,近水樓臺。
村長這時候出現,既不是收什麼,也不是分什麼,是專程上殺豬人家吃豬肉的。他這時候出現,其實經過了殺豬人家的再三邀請,殺豬人家在頭天晚上,就把請村長時要說的話想好了,無非是老哥,忙了一年,到兄弟家坐坐吧。那話說得要多輕鬆有多輕鬆,看不出任何功利色彩。其實內心裡,深藏著巨大的功利。
上塘人不知道什麼是政治,這一點政治還是懂得的,畢竟,村長通著政策。有的政策,是上邊訂的,有的政策,就是村裡自己訂的,村長歪曲一下政策,對他們還是十分重要的,即使村長不歪曲,給一個笑臉,也是舒服的。
事實上除了村長的親信,他是很少歪曲政策的,也很少給笑臉的。
可是人就是這麼個賤東西,你家請客,沒有村長,總不是那麼回事,你家豬肉,若是二姓旁人來吃了,比如街上一個要飯的來吃了,你會心疼,村長吃了,你不但不心疼,還高興。你本來在內心裡,是恨他的,一年裡無時無刻不在想,到時殺豬絕不請他,可是一到正經時候,你又由不得自己先軟了,五體投地地敬他。這種感情,也是葫蘆裡的茄子,河塘裡的亂麻,怎麼說也是說不清楚的。
再說這當村長的,被家家戶戶請著,從不拒絕。本是上人家吃豬肉,可從不見他有吃了人家嘴軟的表情。依然是威嚴的,理直氣壯的樣子。並且此時的威嚴,是真正的威嚴,不像站在車甲板上分化肥時,還有點虛張聲勢的意思。因為這時候,他看到一種現實,水能覆舟,但水確實沒想覆他,而是想載他的。水想載他,他為什麼不可以在水面上抖抖威風呢。
但是,不管他怎樣端著架子,上塘人一端上熱騰騰的豬肉、火辣辣的酒,無不掏出心底的熱情。就說王三兒的父親王德生,生性倔犟,誰當頭兒他就跟誰彆扭,上塘人的說法,叫“抗上”。素常日子,在大街上見到村長,絕不說話,彷彿有著深仇大恨,到了殺豬這一天,卻不一樣了,酒過三巡,不但要說話,還要故意坐在村長身邊,瞪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直直地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