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貓……他就這麼坐著看我,我問了他?我記不清了,他的樣子好像剛從外地回來,衣服上都是土……”
“你再想一想,那是什麼時候?”
老人搖搖頭:“想不起來了,大概……很久了吧……”
老人停止了回憶,或者說,他的話完全建立在一種想當然的假定上。光線重新落入昏暗深處,屋子裡再沒了聲音,吳三更坐著,把那張讀了三遍的報紙疊好,丟在沙發上。白貓也回到了老人的懷裡,物體的輪廓模糊了,老人踱回臥室,門無聲地掩上,像隔著很久才開啟的印象——現在,它也被關上了。吳三更覺得累,他想在沙發上躺一會,然而,他的身體拒絕了指令,以那種徹底的頑固維持著坐姿。吳三更很想再說點什麼,或是聽老人說,哪怕是胡言亂語也行。老人的身影縮回後,他感覺自己與這屋內的傢俱沒什麼兩樣,同樣被人棄置一邊,同樣無個性、完全的孤獨、毫無意義的存在——老人回到他的房間,那裡的時間和幾十年前沒什麼兩樣,他被允許,實際上,他是被拒絕了,沒什麼理由,更沒有原因,一切都像他邁入門框那一刻感到的相同。
真的,一點改變也沒有。
第九章
“到我辦公室談吧。”他說。
楊主任是一個很難讓人引發聯想的男人:表情單一,聲音單調,甚至他的衣服也都是一個款式。他的個頭不高,禿頂,近視,手指短粗,毛髮稀少,聽人說,他的母親早逝,性格暴戾的父親對他的童年以至成人後的生活產生了極大的影響。楊主任至今單身,他對女人沒興趣,同事們都說他是同性戀,這一點胡花榮也感覺到了,當他的手指觸及她的面板時,那動作是那樣的漫不經心,她就像窗臺上的花盆或是筆筒裡存放很久的一支電子筆。
“……我想,任何人都有那麼一點健忘,昨晚電視裡第三欄第五頻道的新聞,你能記得?不可能吧。實驗的第一步是有關記憶的分類與結合,從潛意識的角度看,每個人都有許多並不為自己所知的記憶,我們透過手術以及藥物的方法將它們集中起來,以備第二階段的提取;然後是記憶的刪改,當然,我們首先應當尊重實驗人的意願,其次是血型問題,你是‘ab’型,是實驗的首選血型,我倒希望你的家人也應該做一次,特別是你的兒子……”楊主任解釋道。
“我兒子在上大學,恐怕對他的學業不太好吧……”
“我們將保證他畢業後的工作安排以及優厚的工資待遇,你知道,這對於像你這樣的家庭來說,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辦得到的。”楊主任一邊說著,一邊翻看女人的簡歷。
胡花榮笑了笑,楊主任的話刺痛了她,她為目前家裡的窘況感到羞愧。
“其實,實驗本身可以理解為一種哲學上的超越,你想,記憶本身是有生命的,你讓它那麼無動於衷地存在著,這與自殺無異。許多人都在抱怨一個人的一生只能體驗到有限的生命內容,而這種體驗又完全建立在記憶體的儲存上,假如我們能夠將你的一部分記憶喚醒,提取之後植入一個”植物人“的腦中,所謂‘死亡’般的沉睡就能被喚醒,他的生命因而重放光彩——你想,這是一件多麼有意義的事情!一旦有更多的人加入實驗者的行列,一旦記憶體本身可以加工生產,我想,我們的命運完全有可能被改寫——”
胡花榮沉思了一會,說實話,主任的這番話並沒有讓她高興,相反,一種擔心正在心裡聚積。眼下,她最關心的是報酬,其次是實驗的安全性問題。
“這方面請你一百個放心,手術是我做的,我的技術和資歷你是知道的,畢竟我們還是同事,該照顧的地方我絕對照顧,我相信,其他的同事也都會理解這一點;至於報酬嘛,把你的匯款帳號給我,只要你在這張紙上簽字——”楊主任從抽屜裡拿出一份合同書,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