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床上,”“三顆牙”說,“寡婦塔裡。”
是啊,還能在哪兒?寡婦塔得名於她姨母,這是關妮絲夫人服喪之處,她摯愛的丈夫在巴隆·葛雷喬伊第一次反叛期間戰死於仙女島。“等悲傷成為過去,我就會離開,”她告訴弟弟的話眾人皆知,“不過十塔城照權利應屬於我,因為我比你大七歲。”自那以後,已有許多年,寡婦卻仍留在此處傷心,時不時還會嘮叨城堡應該是她的。如今羅德利克大人的屋簷下又多出一個半瘋的寡婦妹妹,阿莎尋思,難怪他要在書本中尋求慰藉。
說實話,大家很難相信脆弱多病的亞拉妮絲夫人竟比巴隆大王活得長,她父親平素在人前人後都顯得是那樣堅定強壯。阿莎出海打仗時心情沉重,害怕母親在她回來之前死去,不料殞命的反而是父親。淹神愛開殘忍的玩笑,不過,最殘忍的難道不是人嗎?一陣突如其來的風暴和一條斷裂的索橋要了巴隆。葛雷喬伊的命。至少他們對外如此宣佈。
阿莎上次見到母親是去北方攻擊深林堡途中,停下來在十塔城裝水。亞拉妮絲·哈爾洛從來沒有歌手們青睞的那種美,但她女兒喜愛她那張堅強剛烈的臉龐,喜愛她眼中的笑意。然而上次造訪時,她發現亞拉妮絲夫人坐在臨窗坐椅上,裹著一堆毛皮,凝視海面。這是我母親還是她的鬼魂?她記得自己親吻母親臉頰時這麼想。
母親的面板像羊皮紙一樣薄,長頭髮已褪色成花白,雖然昂首的姿態中仍有些許殘存的驕傲,但她的眼睛陰暗朦朧,問起席恩時,嘴巴不住顫抖。“你有沒有把我的小寶貝兒帶回來啊?”她問。席恩十歲時被當做人質送去臨冬城,亞拉妮絲夫人似乎認定他一直停留在十歲大。“席恩來不了,”阿莎只能告訴她,“父親派他沿磐石海岸劫掠。”亞拉妮絲夫人無言以對,只是緩緩點頭,然而明顯能看出來,女兒的話傷她有多深。
而今我要把席恩的死訊帶給她,將又一把匕首插入她心口。那兒早已插著兩把刀,一把叫羅德利克,一把叫馬倫,它們無數次地在夜裡殘酷翻攪。我明天去看她吧,阿莎對自己發誓。前來十塔城的旅途漫長而疲憊,她現在無法面對母親。
“我得跟羅德利克頭領談談,”她吩咐“三顆牙”,“等我的船員給黑風號卸完貨,替我照料他們。對了,船上的俘虜也要有暖床和熱餐。”
“廚房有涼牛肉。一隻大石頭罐子裡還有芥末,舊鎮貨。”想到芥末,老婦人露出了笑容,一顆長長的褐色牙齒從嘴巴里冒出來。
“那不行。渡海十分辛苦,我要他們肚子裡填點熱東西。”阿莎用一隻大拇指勾住腰間的鑲釘皮帶。“替葛洛佛夫人和孩子們準備柴火和毛毯。把他們安排在塔樓房間,不準關進地牢。那嬰兒生病了。”
“嬰兒經常生病,然後多半要死,大人們只會瞎難過。我去問問老爺,該把這幫狼仔安排在哪兒。”
她用拇指和食指使勁捏住老婦人的鼻子。“你照我的話做。要是嬰兒死了,我保證,你會比誰都難過。”“三顆牙”尖叫著答應服從,阿莎才放開她,去找舅舅。
再度行走於熟悉的廳堂,感覺真好,對阿莎而言,十塔城就像家,比派克島更親切。初次見到它時,她曾想,這哪裡是一座城,分明是十座城堡擠在一起。她記得自己氣喘吁吁地奔上奔下,沿著城牆走道和封閉的廊橋追逐,記得在長石碼頭邊釣魚,記得日日夜夜迷失在舅舅豐富的藏書中。舅舅的祖父的祖父建築了這座城,它乃是群嶼中最嶄新的家堡。當年席奧默·哈爾洛頭領失去了三個襁褓中的兒子,便歸咎於積水的地窖、潮溼的岩石以及侵入古老哈爾洛廳各個角落的硝石。十塔城更通風,更舒適,位置也更佳……可惜席奧默頭領畢竟生性善變——對此他的每個老婆都能作證。他有六個風格迥異的老婆,正如他修的十座塔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