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物打定了主意,怎會被故意擺出凶神惡煞姿態的叔父嚇住?“父親留了信,將長房之事委託小侄代理,自然能拿得定主意。至於叔父肯不肯,無關緊要,好比合夥做生意,有一方不肯繼續了那自然散夥,何曾有被強逼合夥的道理?”
兄長留有這個東西?方清田沒有想到,平時他根本不會去翻長房屋裡那幾本破書,又不識字,自然不知道紙箋的事情。
要說辯論,十個方清田也不是方應物的對手,想動手又擔心惹出後患,只能sè厲內荏怒道:“隨你!你不要後悔就行!”
隨即他的小算盤再次迅速開動,如果分家不可挽回,那也要儘可能得到更多好處。
分家這種事,按慣例是要尋族中老輩居中協調,直到各方都心服口服為止。再不同意,便只能打官司了。
上花溪村都是方姓,方應物與叔父要分家,便要去找那二叔爺,在村中也只有他老人家擔得起協調重任。
這二叔爺名諱方知禮,他聽了此事,不免唉聲嘆氣幾句,心知這是個不好辦的事情。
不好辦的原因很簡單,兩邊的要求肯定互相矛盾,最後結果肯定要有一方不滿意的,所以幾乎註定要落下一場埋怨。想到這裡,方知禮推託道:“錢產糾紛,可尋裡中老人明斷,老夫與爾等皆為親屬,不便厚此薄彼。”
所謂裡中老人,就是官府設在鄉村中的民事糾紛解決者,多由鄉里之中有威望的老人家擔任,俗稱鄉老。
鄉老雖不是官員,但也是大明最基層組織的重要一員,擁有簡單的司法權,並可以隨時去面見知縣。
花溪裡的鄉老在鄰村下花溪村中,但方清田卻不樂意去找他裁決分家的事,他和這位鄉老並不熟,沒把握讓高高在上的鄉老偏袒自己。所以他口口聲聲一定要方知禮主持。
既然如此,二叔爺方知禮只好答應下來。方應物對此則是很無所謂,在他眼中由誰裁決都差不多。
方清田見此心中暗喜。這大侄子雖然變得強硬果斷,但對人情世故還是見識的太少,不懂其中玄機。他敢說,二叔的態度一定會傾向於他。
方知禮確實拿定了主意,按照長幼尊卑的理念,要略微偏向方清田幾分。
道理明擺著,晚輩就該禮讓長輩,不然都像方應物這小字輩一樣胡鬧,那豈不天下大亂了?只要不是偏袒方清田太出格,就算是公道了。即便那方清之相公回來了,也是無話可說的。
於是方知禮又領著方清田和方應物到了宗祠那裡,同時喊了村裡十幾個骨幹人物旁聽,為的是做個見證,同時分擔自己的壓力。
在宗祠裡方應物掃了幾眼眾人,都是村中熟人,只有一個面生的。八成是外村來走親戚的,方應物沒有在意。
作為分家發起人,方應物先開了口,當眾人面對方知禮道:“我家兩房如今各成一脈,家產公私難分。故而小子意yu分家,請二叔爺明斷。”
說罷,又拿出了父親留下的“委託書”,傳遞給人群中識字的看,確認無誤後,算是證明了自己具備與二叔分家的資格。
有人高聲道:“這簡單得很,所有屋舍田產你們兩房一人一半,立約為誓即可!快快了結才是正經,我等還要下地插秧去,農時耽誤不得!”
方應物依舊老神在在,很是沉得出氣。但方清田卻極其不滿了,生怕真按照這個法子裁斷,連忙對方知禮道:“不可一人一半,我另有細情請二叔主持公道。”
“你說。”方知禮點點頭道。
方清田隨即振振有詞道:“當初父親讓兄長一直讀書,而我卻在家務農。兄長讀書考學花銷不菲,這些錢都是從我家公中出的,前前後後用去了許多才供應他考中秀才,但我卻是一無所得的。莫非這些都不折算進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