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諸公許久不見皇爺,都存了一肚子話,要委託方大人轉給皇爺罷。許是叫方大人直言進諫,許是叫方大人痛陳國事,還有可能許是叫方大人當面彈劾吾輩。”
朱見深聞言輕輕皺了皺眉頭,心裡相當反感這種像是被大臣們起鬨架秧子的感覺。不就是把方應物叫過來見見。至於大呼小叫的好像發生不得了的事情麼?而且私下議論肯定又少不了自己,想消除都沒法消除。
不得不說,梁芳久在天子身邊,對天子心理狀況的把握堪稱是細緻入微、妙到毫巔。宮中人人都知道要討好天子,但為什麼梁芳能出頭?他能最受寵也不是沒有原因的,這種既要利用天子心理狀態,又不能表現出刻意為之的分寸拿捏最難。
梁公公知道,與其說天子不愛與陌生人打交道,還不如說他是發自內心的厭煩與外朝大臣會見。
理由也很簡單。總結起來大概有兩條,一是天子討厭那種談話方式,不想一本正經動輒一兩個時辰那麼累,不想什麼雞毛蒜皮的事情都要和大臣會商;
二是天子討厭那些談話內容。不想聽無休無止的說教。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皇帝,但凡接見大臣,有很大機率要被灌一耳朵聖人學術。
列祖列宗再上。歷代先帝沒有一個如此行事的,所以天子內心其實知道自己這樣做不對。不過多年來的惰性積累下來。習慣了舒適安逸的活法,也就懶得費精神去糾正了。
更何況他發現即便君臣如此疏遠。朝政也能運轉,無非就是全靠公文溝通後效率低一點,但換得自己耳根清淨了。所幸如今四海承平,除了每年總有地方發生些災荒之外沒有大事。
總而言之,成化天子就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但又不願意被別人議論的心理,方應物把這叫鴕鳥心態。所以天子下旨召見方應物後,很反感大臣大驚小怪的扎堆議論,似乎顯得他以前多麼不盡責似的。
天子是個頗為情緒化的人,方應物眼瞅著天子被梁芳稍加撥弄,便生了厭煩心,便覺得自己不能再啞口無言了,於是上前對天子奏道:“情況並非如同梁芳所言。。。。。。。”
梁芳笑嘻嘻的打斷了方應物,“莫非我所言都是假的?你想彈劾我欺君?”
方應物沒有被梁芳所幹擾,他知道現在的重點在哪裡,所以並不搭理梁芳,仍然對天子說:“陛下有所不知,當時諸公紛至沓來,臣家中高朋滿座熙熙攘攘,確實也是為了臣被陛下召見而來。”
隨後方應物又停頓半晌,最後彷彿很糾結的說:“若要臣如實說,就是諸公想念陛下天顏,朝會之上亦是咫尺天涯,很多大臣連陛下樣貌都不清楚。
聽說宮中畫像甚多,有忠君之人託臣斗膽向陛下討要一二,索回家中觀摩供奉,沒想到倒是讓梁公公有所誤會了!”
成化天子很喜歡藝術,本人也非常精通書畫,宮中也養了一批書畫手,時常做人物畫像。
聽到方應物主動提起繪畫的話題,天子心情不知不覺愉快了不少,他喜歡這個話題,別人想索畫也是一種認可。終於開金口道:“準了,朕要賜你兩幅,且拿回去賞看。如若有好題詩,可呈進宮來。”
方應物連忙跪拜:“謝陛下恩典,臣無以為報,唯有肝腦塗地。”
這樣都行?梁芳心中頗為不爽,本來已經挑起了天子的厭惡情緒,結果被方應物又輕描淡寫的化解掉了。
今天他本該去外面督工,但為了方應物便特意留在天子身邊。到目前為止兩次出手,一次是拿方應物來得遲來說事,企圖藉此惹出不滿;又一次是用“私下議論”來挑起天子的反感,只要讓天子對方應物生出厭煩,那就達到目的了。
但卻沒料到方應物應對嫻熟,完全不像是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講了一個笑話,要了一次畫,就全部解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