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公山進入寢殿時,刻漏房的火者已報了戌時。
初秋的夜裡已有些微涼,他見源錚仍著了一身單衣坐在桌前發愣,便趕忙進次間取了件夾袍給他披上。
穿衣的時候發覺源錚左臂抬起時有些費力,仔細瞧去才發現他掌心紅腫,像是剛捱了一頓戒尺,嘴裡心疼地咕噥著,哎呦我的爺,一面又踅去裡間翻箱倒櫃找藥膏子。
源錚看他忙乎得腳不沾地,也不由苦笑,拿起案上的一個小圓缽,“大伴,我上過藥了,你過來安心歇一歇!”
喬公山聞言才從裡間出來,拉著源錚紅腫的手心,再從圓缽裡取出藥膏子塗上去,眼角卻不由沁溼了。
他知道日間經筵上發生的事故,也知衛二少爺受了責罰捱了戒尺,還被林大人領著進宮向張平賠了罪,“我的爺,陛下,您這又是何苦?”
“大伴,我今後再不哭了。”
掌心裡源錚的手微微發抖,喬公山抬眼看著他一臉倔強,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只好低頭拿袖子快速抹去。
源錚木木的,深吸了口氣,指著寢殿中央的四角瑞獸鏨金香爐問:“你不覺今日殿中焚香分外別緻麼?”
喬公山也深吸一口氣,發覺今日殿中薰香確實不是日常上用的沉水、龍涎等香,不由狐疑地望向源錚。
“是湘君來了,給我新制了一款安神的鳳髓香,說是好容易找到的古方,原是前朝穆宗皇帝時用的。”
“嘉和公主來了,她仍和先帝一般性子,愛炮製些香啊酒啊,小人聽聞她將親繪的扇面偷偷託人拿到京都店裡賣了,竟有人出價上百兩……如此也好,先帝過世她哀痛不已,旬日水米不進,如今也好,算是有些事情做。”
喬公山關切地瞧著源錚臉色,他和嘉和公主自小玩在一處,當時聽聞公主絕食心中焦躁,一夜之間起了滿嘴火泡。
“大伴,你說……我和承曄、湘君,不應該是京都最尊貴的孩子嗎?可為什麼,幾個月的時間裡,就都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了?還有秋姐姐——”
喬公山敏銳地捕捉到源錚臉上一瞬而過的柔和暖意,心裡又疼了下,“秋姐姐也是沒娘疼的……”
話音突然止住,源錚死死咬住嘴唇,抑制住要痛哭失聲的衝動。
“承曄,他的父兄,還有母親,皆是為了護我和家人周全,今日我又累他受了罰——”
他受傷的左掌猛力拍在案上,身子不住抖動。
喬公山跳起來抓過他左手捧著,見傷口腫脹更甚,近虎口處已有血珠沁出,慌亂間想去籠住他的肩膀安撫,卻想起眼前少年已是天子,此舉大為僭越,情急之下只好捧著他受傷的手掌便跪在地上,嘴裡囁嚅一番卻如何也說不出能安慰的話來。
“大伴,作為父親放在京都的質子,作為大宸的皇帝,我的存在是為了保護想要保護的人,而不是要給自己親近的人帶來災難的。身為帝王,連這些都做不到,那真是無趣極了。”
源錚蒼白的臉上有了慘淡的笑意,伸手扶起喬公山,順從地讓他給自己接著敷藥。
宜秋見費鳴鶴風寒已痊癒,又常日關在屋中與各人綢繆朝事,身形更加單瘦,即連剛從北疆返回時也不如了。
因此便尋著法子督他進補,閒時便拉上承曄暖晴一起逼著費老到園中消遣閒逛。
今日也是他出的主意,帶了一副漁具給費老垂釣,又自管園子的婆子處借來一條小小的木船,哄著承曄阿小並暖晴上了船去摘湖中荇菜。
初秋清晨微熱的陽光灑在水邊,蒸蔚起朦朧霧氣,湖中蓬蓬蘆葦、菖蒲和梭魚草已經長至人肩頭處,半池水上鋪滿了淡粉紫紅的睡蓮以及嫩黃的荇菜。
船在水面上輕緩動著,夾雜孩童的歡笑叫鬧。暖晴只一氣跟在阿小身後做個小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