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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情操,或是骯髒的靈魂,都在內心深處掩藏著。當然演員還有不同之處,就是藝術的魅力。

今天這位柳絮影是外在的美和心靈的美都同時展現出來,而且是相輔相成,相映生輝的。這就使塞上蕭這位觀眾越看越感動,最後,當娜拉從“泥娃娃老婆”變成自覺的女性,起來撕破她丈夫海爾茂的假面具的時候,他竟感動得流下了熱淚。

戲演完了,塞上蕭不由得拍手叫好,他感到這才是真正的藝術,真正的美!也只有這樣的美才是最真實的,最有價值的,最感動人的,他真要為這戲寫評論了,不,不是為這個戲,而是為這個演員。

塞上蕭不由自主地走進了後臺,他來後臺幹什麼?他自己也說不太清楚。他不認識這個劇團裡任何人,他的名字人家可能知道,但是又不好自報家門。像一般人遞個名片,自己又不習慣。剛進報館的時候,叔叔給他印過一盒名片,上寫:《北方日報》文藝副刊編輯、作家塞上蕭。他因有自封作家之嫌,從來沒用過。現在更不能用了。他就這樣一個人空著手進了後臺。後臺裡燈光不大亮,還有股潮溼氣。幕布才拉上不久,有些人正在整理道具,移動佈景,人來人往很亂。有的演員一邊走一邊往臉上塗卸裝油,臉上一條紅一道黑的,像小鬼。

塞上蕭試探著往前走,競沒有人來問他。那是個只重衣裳不重人的時代,尤其在戲園子這種地方。塞上蕭雖然不太講究穿戴,甚至有些不修邊幅,但是他的西裝總是最好的進口料子的,不用經常燙也是筆挺的。能穿得起這樣西裝的人,當然有些來歷了。

塞上蕭從佈景片子後面走過去,來到了一個小化妝室門前,門半開著,屋裡通亮。他站在門前往裡一看,柳絮影正坐在一面大鏡子前,從頭上往下拔鬢角上的一朵小花,一邊拔一邊對身後的幾個人笑著。在她靠背椅的後邊,站著五六個不同年齡、不同裝束的人,有穿著最講究西服的青年,也有穿長衫的中年人,甚至還有一個掛著警尉肩章的警察。他們都向柳絮影笑著,說著,那個穿西服的青年把柳絮影剛從頭上拔下來的小花~下抓在手裡說:“送給我做紀念吧。”他的手才抓著小花,幾隻手同時伸過來了,大家搶著,笑著,鬧著。正在這時,一個僕役打扮的人,從塞上蕭身旁一擠,急匆匆走進化妝室,對柳絮影躬著腰說:“柳小姐,濱江警備司令部李司令大公子的車在外邊等著您,請您到宴賓樓去吃夜宵。還有……”

柳絮影一皺眉,手一揮說:“你告訴他們,我今天晚上不舒服,哪也不去。”

僕役忙笑著說:“那怕不大好,柳小姐……”

這時,忽然從塞上蕭身後傳來一陣急促雜沓的腳步聲。塞上蕭一回頭,只見有三個人直向這個化妝室奔來。為首的一個約莫有三十左右歲,高個,赤紅面子,一臉疙瘩,穿一套深綠色的西裝。後面緊跟著兩個像馬弁一樣的隨從,嶄新的軍裝,十字花的武裝帶,屁股後面都挎著匣子槍。這三個人一陣風似的走過來,塞上蕭忙將身往旁邊一閃,為首那個昂首闊步地走進去,門砰的一聲關上了。那兩個隨從一邊一個,像二鬼把門似的站在門旁。

門,關得嚴嚴的,塞上蕭覺得鼻子一酸,心口像被誰打了一拳似的難受。他一轉身跑出了後臺,跳上一輛人力車,很快地回到了花園街宿舍,飯也沒吃就矇頭倒在床上。

塞上蕭沒有寫劇評。但卻產生了寫劇本的衝動。

後臺那短促的一瞥,給他造成了一個強烈的印象,想不到在前臺那樣聖潔的柳絮影,回到後臺卻是那樣放蕩,這使他心裡在一時之間很不好受。他從沒接觸過女演員,現在他似懂非懂地在想:戲子,戲子就是演戲的,在前臺那一切都是裝出來的,裝得越像戲就演得越好,甚至可以使那麼放蕩、糜爛的女人裝成頭上放出靈光的聖徒,大概這就是她們的本事,她們的表演才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