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來吃口飯,你又何苦呢!”李福仁支起身子,道:“你還護著這畜生,只要你護著他一天,他就一天不能變成人,你疼他,卻不知他就是你害的,我這條老命要送他手裡了!”常氏道:“我如何害他哩,說給人聽都不信的。倒是你這樣逼兒子有什麼好處,原先四個兒子,二春先走了,三春又被你逼得不知下落,你可知我這心頭跟掉了兩塊肉似的。如今三春幸好懂得回來,你又何必再逼他走,讓我心中如何落忍!”說罷,傷心成淚人了,她一心只知團圓和好,如何能想到“你疼他便是害了他”這番道理。李福仁一時也無言,動了動老胳膊老腿,幸好還能用,無有大礙。常氏低頭拾那殘碗碎片,又掃那狼藉菜餚,老兩口竟然再無語了——越老,那愛與恨便越執著,再多言語也無益通融了。
此後三春倒不來這裡吃飯,沒有吃的,便候著常氏道:“娘,沒有米了,幫我弄點過去。”也不用自己動手,常氏便偷偷將米送了過去。沒有菸酒錢,也是常氏這裡支取。不僅常氏這裡支援,那三春自有一套生存法則。算好了,這個月該去大姐處借錢,下個月該去縣裡大姨那裡借的,過節該去東家借過節費,過年該去西家借,如此精打算盤,來往遊擊,便是他怎麼也餓不死的道理。親戚沒有不被盤剝過了,他的借是黃鼠狼的借,從來不言還的。親戚們借一次還客氣,借兩次三次就有變臉的,他也不懼,誰不借便數落誰,道:“我到某某人那裡借幾千幾百都有,向你借幾十也不給,沒見你這樣小氣的,還配當國家幹部呢!”又有道:“還是我親戚呢,沒見過這麼無情的親戚,眼見我無錢過年,也不幫一把,這麼沒良心的人一輩子不會發財的。”種種難聽的話,不可思議的邏輯,不一一細表。後來那借錢的主兒,不僅是親戚了,凡是熟悉的人,都敢借,特別是本村在縣裡做生意的人,他便會急匆匆跑到人家攤位上去借,讓人很難拒絕。凡此,借名遠揚,壞名聲自然會傳到李福仁那裡去,倒是令他捫心自問:“這樣的人是我生的麼,我一世老實,哪裡來的這個種!”失望之情,只有那生了不肖之子,天天煩心的人才能體會。倒是常氏並不放在心上,道:“他能借到錢是他本事,總比餓著肚子要好!”
且說前塘的田地,因開發區要買來做廠區,引得村中喧譁一片。先前,村幹部自作主張,以每畝一萬九千八的合約收了預付金,然後開始向每戶村民購買。那急著用錢的農民,早已支取了去;也有田地不甘心賣掉的,不收那錢;也有嫌那土地賣得太賤的,也不願就成交了。又,幾日後傳出村幹部從中漁利上百萬的錢,便有人寫了大字報,夜裡貼到街上去,又引得聲討喧譁一片——此事便僵著,後又傳出,其他村中有田地賣到一畝十萬以上,更有那縣郊的,又賣到一畝八十萬的,這下村民更加不肯賤賣。種種是非,在村中拖了兩三年,終未解決,其中不外乎利益之爭,且不管它。卻說那安春,聽說有得錢領,早早下來領了去,又在村中呆了下來,困在常氏這裡吃喝。他在縣裡沒什麼事幹,又懶惰,被老婆孩子趕了下來,又在村中游蕩,若哪裡能弄些錢來,便再上去。李福仁是不願去領那錢的,他是想不通農民如何能把土地換做錢的。常氏要他去領,他道:“這田地是年年有收成的,多少錢都能花光,把土地賣了,正經是敗家子,如何忍心做這種事。”常氏道:“你七老八十,鋤頭把都拿不住,還要這田地。原先要交公糧,加上水利費、教育費、民兵訓練費,七七八八的費,田租收來都不夠交,田地只能是個累贅,如今有人買了,豈不是一舉兩得。”李福仁嘆道:“原先是我自己不能做——如今公糧也減免了,正是做田地的好時機,即便是我不能耕作,等細春他們將來邊務工邊務農,至少也有得糧食吃。你又不吃皇糧,只能是農民,做農民沒了田地,那就不是農民了。”那安春正想常氏去領了這錢,好讓自己借支些去,插嘴道:“將來誰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