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自己出生的那個車廂,那麼他眼裡的世界就是一個長方體;如果他有幸走出自己的車廂並遇到至少一個拐彎,那麼他眼裡的世界就是一條曲線;如果他大致瞭解了列車的執行路線,並且兩次在窗邊目睹同一片景色,那麼他就會懵懂地接受世界或許是一個圓圈的事實;如果他熟讀了舊世界的地理文獻,堅持要在列車的軌道與地球的形狀之間建立一個正確的關係,那麼除了一箇舊世界的地球儀,也許還需要一支油性筆。
克羅奇菲西奧想起了埃德加,他一邊走一邊想,埃德加會需要一個地球儀和一支油性筆嗎?
在車輪撞擊鐵軌的鏘鳴之中,先是尤里發出了一聲驚歎,然後是尾車的警衛們,在昏昏沉沉的燈光之下,他們對克羅奇菲西奧紛紛側目。閘門一道接著一道開啟,關閉,再開啟,再關閉。
克羅奇菲西奧朝引擎的方向走去。他記得,上次如此不停歇地邁步,還是在他每週必去的公墓,潔白的新雪無聲地飄落在斜斜的坡道上,潤溼了他的靴子,以及眼角。
如今,他身處密閉的車廂,鞋子乾燥,雙腳冰冷。
車廂一節連著一節,1001節車廂,每節25米,被冰冷的鋼鐵包裹,25公里用腳步丈量,需要足足五個小時。要是有摩托車就好了,既然汽車和飛機都已不復存在。
監獄車廂,抽屜裡傳來陣陣微弱的哭喊,圓形的鎖眼顫動著,不知是因為外部的顛簸,還是因為內部的捶擊。
警衛車廂,三層的床鋪擠著神色各異的同僚,原本屬於他的床上,睡著一個失去了一隻眼睛的小夥子,小夥子睡得很香很沉,彷彿夢見了兩個月前的天空。
蛋白塊車廂,新架起的爐子發出隆隆巨響,爐頂上,面相痴呆的廚師扎著髒髒的圍裙,正瘋狂地傾倒著桶裡黑不溜秋的原料,爐底下,鋒利的刀片砍出一截截整齊的蛋白塊。
廊道車廂,空無一人,車窗上的水霧被人用手指劃開,上面寫著他的名字,以及開門的密碼:克羅奇菲西奧,19870807,那是他的生日。
至此,階層開始上升,世界裂變出豐富的色彩。
溫室車廂,亮如白晝,一整排太陽燈徹夜不眠,工人正在收穫成熟的第一批蘋果,整株的柑橘散發清香,一架一架的新苗正在萌動。克羅奇菲西奧摘下一顆檸檬。
動物車廂,臭味瀰漫,野獸的咆哮和鳴禽的啁啾此起彼伏,四頭長頸鹿的屍體躺在地上,兩名飼養員正在討論該從哪裡切斷它們的脖子。克羅奇菲西奧趕走一隻停留在他肩膀的小鳥。
海洋車廂,三面環水,盪漾的水波令人目眩神迷,晶亮的魚群不時掠過頭頂,猶如7月1日射向天空的導彈。克羅奇菲西奧透過水波回想蒼穹的顏色。
肉類車廂,車頂每隔五分鐘自動開啟一次,每次持續十五分鐘,兩名工人在為車廂內壁除冰,他們的口袋鼓鼓囊囊的,裝著偷來的骨頭肉碎。克羅奇菲西奧將臉轉開,視若無睹。
醫院車廂,牆上的警示燈是所有人的指揮棒,彎道和顛簸是紅燈,嚴禁任何器械操作,直行是綠燈,需要抓緊時間,一位護士正動作麻利地往一個肥胖的肚子上注射胰島素。
教學車廂,動物活潑的畫像貼滿牆壁,憂傷的旋律時斷時續,腳踏風琴上方的燈亮著,繫著絲巾的莉莉婭脫去了羽絨服,在昏暗的燈下彈奏,她的拖把插在水桶裡,長長的把手靠在第一排課桌旁。
克羅奇菲西奧親吻了她。
階層繼續上升,腳下延綿出猩紅的地毯。
製衣車廂,三個裁縫正熬夜苦幹,五顏六色的布料堆在腳邊,針車篤篤,焦慮地與時間賽跑,一個裁縫看見了克羅奇菲西奧,向他討要禮服袖口一粒金色的紐扣。
酒吧車廂,觥籌交錯,晃動的液體在每個人指間閃爍,酒瓶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