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一伏,熱心地為死者祈禱;香爐的孔眼裡冒出一縷縷青煙。我望著妻子那僵死的臉……我的天哪!死亡,就連死亡也沒有使她獲得解脫,也沒有治癒她的創傷:依然是那副痛苦、膽怯、沉默的表情——彷彿她躺在棺材裡也還不自在……我的心痛苦得淌血。她是一個多好的人呀,可是對於她自己來說,還是死了好!”
講述者的兩頰通紅了,眼睛黯然無光。
“終於,”他又往下說,“我擺脫了因喪妻而陷入的深深悲痛的情緒,又想去幹一番所謂事業了。我在省城裡謀了份差事;可是在官府機關的大辦公室裡我老感到腦袋發疼,眼睛也不好使喚;正好又出現了其他理由……我就辭職不幹了。本來想到莫斯科去,可是一來錢不夠,二來……我已經對您說到過,我變得淡漠了。我這種淡漠情緒既來得突然,又不突然。我在精神上早已淡漠,可是我的頭還不肯低下。我認為我思想感情上的謙卑情緒是受鄉村生活和不幸經歷的影響……從另一方面說,我早就發現,我的幾乎所有的鄉親,不論年輕的年老的,起初都被我的學問,出過國,以及我的教養方面的其他優越處嚇住了,後來不僅對我完全看慣了,而且開始對我有些粗魯,有些怠慢,沒興趣聽我發議論,躅藏說話時也不再用敬重的詞語了。我還忘了告訴您,在我婚後頭二年裡,我由於無聊而嘗試過寫作,還給雜誌社寄去過一篇作品,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是一箇中篇小說;但過不多久,就收到一位編輯的很客氣的信,而那信裡說,無可否認我很聰明,但是缺乏才氣,而搞文學需要的就是才氣。此外,我還聽說,有一個過路的莫斯科人。是個頂善良的青年,他在省長家的晚會上順便提到我,說我是個腹內空空、沒有出息的人。可是我仍然不很自願地繼續裝糊塗:您知道,我不想“自打耳光”;終於在一天早晨我睜開了眼睛。事情是這樣的:縣警察局長來到我家,是要讓我注意到我領地上的一座塌壞了的橋,而這座橋我是根本修不起的。這位寬宏大度的秩序維護者一邊用鱘魚乾就酒,一邊以長者口吻責備我的疏忽,同時也體諒我的境況,勸我吩咐農人填些糞土上去就行了;接著他抽起煙來,談起即將舉行的選舉。那時候有個名叫奧爾巴薩諾夫的人正在謀求省貴族長的榮譽頭銜,他是一個空談家,還加上會貪汙。再說,他也不是特別有錢,特別有名望。我說了說自己對他的看法,說得甚至很不客氣。說實話,我很瞧不起這位奧爾巴薩諾夫先生。縣警察局長瞧了瞧我,親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和善地說:‘唉,瓦西利。瓦西利葉維奇這樣的人可不是您我可以議論的——咱們算老幾?……得知道自己的身份嘛,“得了吧,’我氣惱地頂他一句,‘我跟奧爾薩巴諾夫先生有什麼差別呀?’警察局長從嘴裡拔出菸斗,睜大眼睛,撲哧大笑。‘哈,您真逗,’最後他帶著笑出的眼淚說,‘竟開這樣的玩笑……啊,你怎麼啦?’他在離去之前,一直在嘲諷我,有時還用胳膊捅捅我的腰側,說話時也改用‘你’來稱呼我了。他終於離開了。就差這一下,我心裡翻騰開了。我在房間裡踱了好幾個來回,站在鏡子前,久久地望著自己發窘的臉,慢慢地伸出舌頭,帶著苦笑搖了搖頭。幕布從我眼睛上掉落了:我清楚地看到,比看鏡子中的臉更清楚地看到,我是個多麼空虛、微不足道、百無一用的人,毫無獨特可言的人!”
講述者沉默了一會
“在伏爾泰的一出悲劇裡,”他沮喪地繼續說,“有一位貴族為倒黴之極而高興。雖然我的命運中沒什麼悲劇性的東西,不過我老實說體驗過這類心境。我領略過心灰意冷時出現的狠心和狂喜;我曾經從容不迫地躺在床上,整個早晨都在詛咒自己的生不逢時,心裡感到非常痛快——我不可能一下子對什麼都淡漠。其實,您想想看;我由於錢袋空空而被困在我所痛恨的鄉下;無論財產、官職、文學都跟我無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