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拍門,只差沒哭出來。她寫作起來等
於生死不明。這種情形,在國外也罷了,眼不見為淨。
在臺灣,她這麼折磨我,真是不應該。
說矣不孝順嘛,也不是的,都是寫作害的。
人家司馬中原畢竟寫了那麼多書。我的女兒沒有寫什麼書,怎麼也是陷得跟司
馬先生一樣深,這我就不懂了。
有很多時候她不寫書,可是她在“想怎麼寫書”∶她每天都在想。問她什麼話
,她就是用那種茫茫然的眼光來對付我。
叫她回電話給人家,她口裡答得很清楚∶“知道了。好。”可是她一會兒之後
就忘掉了。夜間總是坐在房裡發呆,燈也不開。
最近她去旅行回來之後,生了一場病,肝功能很不好,反而突然又發痴了。我
哀求她休息,她卻在一個半月裡寫了十七篇文章。現在報紙張數那麼多,也沒看見
刊出來,可是她變成了完全不講一句話的人。以前也不大跟朋友交往,現在除了稿
紙之外,她連報紙也不看了。一天到晚寫了又寫。以前晚上熬夜寫,現在下午也寫
。電話都不肯聽。她不講話叫人焦急,可是她文章裡都是對話。
。⒈⒈。鬧學記她不像她爸爸口中說的對於金錢那麼沒有觀念,她問人家稿費
多少毫不含糊。可是她又心軟,人家給她一千字兩百臺幣她先是生氣拒絕的,過一
下想到那家雜誌社是理想青年開的,沒有資金,她又出爾反爾去給人支援。可是有
些地方對她很客氣,稿費來得就多,她收到之後,亂塞。找不到時一口咬定親手交
給我的,一定向我追討。她的確有時把錢交給我保管,但她不記帳,等錢沒有了,
她就說∶“我不過是買買書,怎麼就光了,奇怪!”
對於讀者來信,我的女兒百分之九十都回信。她一回,人家又回,她再回,人
家再來,雪球越滾越大,她又多了工作,每天大概要回十七封信以上。這都是寫字
的事情,沉默的,她沒有時間跟我講話。可是碰到街坊鄰居,她偏偏講個不停。對
外人,她是很親愛很有耐性的。
等到她終於開金口了,那也不是關心我,她在我身上找資料。什麼上海的街呀
弄呀、舞廳呀、跑馬場呀、法租界英租界隔多遠呀、梅蘭芳在哪裡唱戲呀……都要
不厭其詳的問個不休。我隨便回答,她馬上抓住我的錯誤。對於杜月笙那些人,她
比我清楚。她這麼懷念那種老時光,看的書就極多,也不知拿我來考什麼?她甚至
要問我洞房花燭夜是什麼心情,我哪裡記得。這種寫書的人,不一定寫那問的題材
,可是又什麼都想知道。我真受不了。
我真的不知道,好好一個人,為什麼放棄人生樂趣就鑽到寫字這種事情裡去。
她不能忍受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可是她那顛顛倒倒的二十四小時不是比上班的人更
苦?
我叫她不要寫了、不要寫了,她反問我∶“那我用什麼療。⒉⒈。鬧學記飢?
”天曉得,她吃的飯都是我給她弄的,她從來沒有付過錢。
她根本胡亂找個理由來搪塞我。有時候她也叫呀━━“不寫了、不寫了。”這
種話就如“狼來了!狼來了”,她不寫,很不快樂,叫了個一星期,把門砰一關,
又去埋頭髮燒。很複雜的人,我不懂。
對於外界的應酬,她不得已只好去。難得她過生日,全家人為了她訂了一桌菜
,都快出門去餐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