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要去你去!我出不起那個醜!”桂桂的臉比女人的紅得更厲害,像圩上賣的秋柿子一樣。
“我不過順口提一句,又沒有講硬要去,你也莫發脾氣。”玉音也收了口。他們都覺得,人是爹孃所生,養兒育女是本能,就是一世不生育,也不能去丟一次人。有時玉音心裡也有點野,有點浪,眼睛直盯著自己的男人,有句話,她講不出:
“你是要子嗣?還是要我的名聲、貞節?或許吊腳樓主王秋赦開的玩笑也是一個法子,請個人試一試……媽呀!壞蹄子,不要臉,都胡亂想了些什麼呀?”桂桂這時彷彿也看出了她心裡在野什麼,就拿冷冷的眼神盯住她:“你敢!你敢?看看我打不打斷你的腳杆!”當然這話,他們都是在心裡想的,互相在眼神裡猜的。山鎮上的平頭百姓啊,他們的財產不多,把一個人的名聲貞節——這點略帶封建色彩的精神財富,卻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
要緊。
日子久了,胡玉音——這個只在解放初進過掃盲識字班的青年婦女,對於自己的不育,悟出了兩個深刻的根由:一是自己和男人的命相不符。她十三歲那年,一個身背月琴、手拄黃楊木柺杖的瞎子先生給她算了個“靈八字”,講她命大,不主子,剋夫。必得找著一個屬龍或是屬虎、以殺生為業的後生配親,才能家事和睦,延續後人。父母親為了這個“靈八字”,從十五歲起就替她招郎相親,整整找了四年。“殺生為業,屬龍屬虎”總也湊不到一起。另外既是“招郎”,男人的地位在街坊鄰里眼中就低了一等,因此也還要人家願意。後來父母親總算放寬了尺寸,破除了一半迷信,找到了黎桂桂。殺生為業倒是對上了,是個老屠戶的獨生子。人長得清秀,力氣也有。就是生庚不合,屬鼠,最是膽子小,見了女人就臉紅。人倒是忠厚實在,劃個圈圈都把他圈得住。籮裡選瓜,挑來挑去,只有桂桂算是中意的……還有一個根由,就是玉音認定自己成親時,熱鬧是熱鬧,但彩頭不好。唉,講起來這芙蓉鎮上百十戶人家,哪家娶親嫁女,都沒有她的那份風光、排場。時至今日,青石板街上的姑娘媳婦們,還常常以羨慕的口氣,講起當年的盛況……
芙蓉鎮 “精神會餐”和《喜歌堂》(3)
那是一九五六年,州縣歌舞團來了一隊天仙般的人兒,到這五嶺山脈腹地採風,下生活。領隊的就是劇團編導秦書田——如今日叫做“秦癲子”的。一個個都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仙子啊。又習歌,又習舞,把芙蓉鎮人都喜飽了,醉倒了。盤古以來沒有開過的眼福。原來芙蓉鎮一帶山區,解放前婦女們中盛行一種風俗歌舞—— ,一支《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內容上雖然有點牽強附會,但總算是正氣壓了邪氣,光明戰勝了黑暗。
不久,秦書田帶著演員們回到城裡,把這次進五嶺山區採風的收穫,編創成一個大型風俗歌舞劇《女歌堂》,在州府調演,到省城演出,獲得了成功。秦書田還在省報上發表了推陳出新反封建的文章,二十幾歲就出了名,得了獎,可謂少年得志了。可是好景不常,第二年的反右派鬥爭中,《女歌堂》被打成一支射向新社會的大毒箭,怨封建禮教是假,恨社會主義是真。借社會主義舞臺圖謀不軌,用心險惡,猖狂已極,反動透頂。緊接著,秦書田就被戴上右派分子帽子,開除公職,解送回原籍交當地群眾監督勞動。從此,秦書田就圩圩都在圩場上露個面,有人講他打草鞋賣,有人講他撿地下的菸屁股吃。人人都喊他“秦癲子”。
唉唉,事情雖然沒有禍及胡玉音和她男人黎桂桂,但兩口子總覺得和自己有些不光彩的聯絡。新社會了,還有什麼封建?還反什麼封建?新社會都是反得的?解放都六、七年了,還把新社會和“封建”去胡編亂扯到一起。你看看,就為了反封建,秦書田犯了法,當了五類分子;胡玉音呢,有所牽連,也就跟著背黴,成親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