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摻雜了惶惑、動搖和懷疑。有什麼比袒胸露懷、以身說法更有說服力呢?堅定不移地讓“七度母之門”自己證明自己,讓倉央嘉措自己證明自己,這才是他行動的目標,而不僅僅是聲嘶力竭地喊叫:我堅信倉央嘉措偉大而光明,堅信“七度母之門”聖潔而和平。
他喘了一口氣說:“你們在哪裡?”
十分鐘後,香波王子在五百米外一家名叫“大食堂”的餐廳門口見到了梅薩。
梅薩一見他,臉上不由自主就有了喜悅的色彩,紅紅的,很好看。香波王子心中感慨:她要是不那麼偏狹、專一就好了。就像我,愛著所有的美麗、所有的女人,也希望所有的女人都愛我。
他們走進大食堂,來到包間。香波王子望了一眼桌上的飯菜和正在看電視的智美。智美沉默的眼中流露著對他的期待,朝著身邊已經斟滿了啤酒的座位,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
香波王子沒有坐,他在尋找陽光,然後走過去,把《情深似海》翻到有“光透文字”的那一頁,放到了陽光下。
“梅薩,你是研究伏藏學的,對古代專門的伏藏語言不會不認識吧?”
“當然認識,這是伏藏學的基礎。”
香波王子得意地說:“看看吧,也許伏藏已經現世了。”
遷識奪舍 4
一個鼻子塌陷、顴骨高隆的人走進大食堂,在大廳裡揀了一張桌子坐下,很節儉地要了一個在他看來既便宜又好吃的回鍋肉和一碗米飯。他把米飯一粒不剩地倒在回鍋肉的盤子裡,端起來,湊到嘴邊大口吃著。他不低頭,甚至都不往盤子裡看一眼,兩眼一刻不落地望著斜前方。斜前方是一面鏡子,鏡子映照著他的身後,身後三步遠的地方是一個包間。他剛才已經問過服務員了,那個長髮飄飄、臉膛微黑、不胖不瘦的高個子,就在身後的包間裡。
包間是用三合板間起來的,隔音不好,能聽到裡面的說話。他在聽,不時地會把手插進黑色西服的內兜裡,摸一摸那把雕飾精美的骷髏刀。他想起離開羅馬恩尼草原前,他在爸爸的監督下,就是用這把骷髏刀,一刀攮進了索拉毛的肚子,索拉毛是家中一頭養了六年的犛牛,這是他第一次用刀殺牛。草原上宰殺牛羊都是繩殺,就是用繩子捆住鼻嘴,使其窒息而死。繩殺是不見血的,據說牛羊的痛苦也少些。人們需要亙古不變的慈悲,即使草原已經有了開著摩托車放牧、開著卡車運牛的日子,古老的宰牲方式也沒有絲毫改變。所以當他把骷髏刀攮進犛牛肚子後,犛牛一動不動地瞪了他好半天,像是說:你怎麼用刀子了,怎麼讓我這麼痛,怎麼讓我流血了?那一刻他的手在發抖,爸爸厲聲道:“不準發抖。你是我家唯一能夠實踐‘隱身人誓言’的人,我修煉了一輩子都沒有修煉來這樣的榮耀,殺掉那個毀佛滅教的人,你就能完成‘血咒’加持的護法成就,就能圓滿。如果你活著回來,你就是聖教不朽的出世間護法神,就是我驕傲的兒子,如果你死了,請屈尊把靈識寄居在你兒子身上,他要像你一樣在護法持教中一步登天。”於是他撲過去,朝著在流血中發抖的犛牛索拉毛,又攮了一刀,又攮了一刀,可憐的索拉毛轟然倒下後,他還在攮,一共攮了三十刀。
他帶著由三十刀歷練出來的狠惡,告別著故鄉羅馬恩尼草原,那些定居的石頭碉房和草海里飄移的牛毛帳房。那些見慣了的親朋好友、牛羊馬狗,都是依依不捨的,但最不捨的還是兒子。兒子剛剛三歲,似乎已經知道告別的沉重,黑亮黑亮的眼睛長時間盯在他的骷髏刀上,滿是疑問的白光:你要去哪裡?你為什麼帶著這把殺死了犛牛索拉毛的刀?他把手重重壓在兒子肩膀上,憂傷地說:“你的媽媽是格桑德吉,她走了,不管你了,你的爸爸是骷髏殺手,如今也要走了,不管你了。快快地長吧兒子,長大你就知道一切都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