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翹姑娘早些時候起床,忙著在石屋外搭了床被子曬,這會子窸窸窣窣地來了場雨,決堤的黃沙紛紛揚揚地沉了地, 正沒完沒了地貼往薄薄一層布料上,她又著急趕去給雲遮歡梳妝,來來回回幾趟過去, 就把曬被子這茬兒給忘記了,可憐那嶄新一床被單沾了雨和沙,很快就染得蠟黃,幸而那另一位婢女雲盼還算是清醒, 一人撐傘抱了半人高的濕被料回來, 逮著那忘了事的小丫頭便輕聲問責道:「雲翹,你是丟了魂罷, 那麼大塊被子扔外面,曬雨麼?」
雲翹這會兒正專注給雲遮歡畫眉呢,聞了聲,兩人皆是一個回頭,恰見那沙土暈開的被子還在往外滲著髒水, 當真是叫人慘不忍睹。
雲遮歡一眼瞅著便來了勁,眉都不肯畫了,直望向雲翹笑嘻嘻地問道:「說你呢雲翹,魂都丟了,一大早就心不在焉!」
雲翹紅著臉,不曉得在惦記什麼,只顧著擺手否認道:「哪有的事,手頭活兒攢太多,一不留神就給忘了個乾淨……哎,反正,被子過會兒我重新洗便是了,你們可別再調侃我了……」
「誒?哪有做了錯事,還不讓人說的道理?」雲遮歡一雙好看的柳葉眉翹得飛起,就瞥向她,偏與她抬槓道,「你看你,臉紅得跟猴兒屁股似的,在思春呢?還是昨天出門沒帶紗啊?」
雲翹一聽,臉愈發漲得通紅了,性子上來了,就只顧著反擊她道:「遮歡姐姐才是,平日裡睡到日上三竿,今天就起得格外早,又是敷粉又是塗腮的,預備著給誰瞧呢?」
「反正不是給你瞧。」雲遮歡一手拿過銅鏡,格外明艷的面孔悉數映照在眼底,像是早春才開苞的鮮花。
年輕的姑娘總是千嬌百媚得惹人愛憐,雲翹在旁看了又是羨慕,又是嚮往,恨不得早日能扮成她那副模樣——雲盼卻是個明事理的成熟姑娘,只瞧雲遮歡著了魔一般地生著痴念,便忍不住想要詢問她道:「遮歡,你確定……昨日裡來的那位薛公子,就是你二十多年前在沽離鎮遇上的那位麼?」
雲遮歡想也不想,直截了當道:「我覺得……多半不是。」
「呃?不是?」
雲盼雲翹二人同時一驚,甚至有些難以置信地齊齊開口問道:「那你這般殷勤……是何故啊?」
「我看你自從去了一趟中原尋印,整個人都特別開心的樣子,還以為你找著當初那位公子了呢……」雲翹皺眉低喃道,「昨天也是,興致沖沖的跑出去見他……弄了半天,原來不是啊!」
「雖然不是,但……他倆的模樣,是真的像,特別像。」雲遮歡面對著銅鏡,唇角柔軟的微笑已是愈漸出乎意料的甜膩誘人,好似這世間,根本不存在相貌相似的兩個人,他們於她而言,即便有所差異,也能隨著時間的推移無形重合在一處。
一個人對於過去久遠記憶的不斷緬懷與追溯,其實是非常不合常理的。二十多年前的一樁舊事,早在雲遮歡心底烙下了極度深刻的印痕,旁人也許很難想像她究竟是在為了什麼而如此執著,只有她自己心知肚明,某些珍愛之物硬生生從身邊脫離遠去,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就像是一口甜到心尖兒的蜜糖,沾了塊邊便被人反手搶走了——那最後愛而不得的渴盼與焦灼,就是一把禁錮她多年的鎖。
可能是因為不曾經歷過,雲盼對於這樣複雜的情緒表示並不能理解。她說:「遮歡,哪有這種喜歡法的呀,之前沽離鎮上那位,是救了你的命,還幫過你不少忙,但是那些……和咱們現在認識的這位,完全沒有任何聯絡啊……」
「對啊遮歡姐姐,你打小惦記那個中原男人,我們都知道,昨天薛公子剛來的時候,我還偷偷替你開心呢。」雲翹也面色古怪地道,「但你今早才說他不是,只是長得像而已,你總該不會……就惦記著那張皮囊吧?」
「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