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做就罷了,於我而言卻十分要命,因假使我在他們的夢中死去,那就是真正的玩兒完了。在夢中此時想要毀滅一切的鶯哥,我不知道她的想望和絕望是什麼,我只知道她也選擇了山崩地裂摧毀一切的方式來結束這個夢境,而我要在她爆發之前快點將她領出去。
可顯然已經來不及,就在我鬆開慕言的手拼命跑向鶯哥的剎那,天地間驀然空無一物,巨大的空曠轉瞬淹沒白色的紫陽花簇,墨一般的濃雲從天邊滾滾而來,一寸一寸染過灰白霧靄。這就是夢,我想,前一刻還是青天白日裡滾滾紅塵,後一刻便襲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鶯哥的影子在這墨般的暗色裡消失不見,我頓覺茫然,不知該跑向何方,腳步停下來,身子卻被猛地往後一扯,一副藍色衣袖攬住我脖子,慕言的喘息響在耳邊,沉沉的帶點怒意:“跑這麼快,不知道很危險麼?”
我握住他袖子拼命伸手指向前方:“哎,好神奇,你看,那是什麼?”
他頓了頓,攬住我往沉沉霧色中驀然暈出的白光走去,一步一步。這曠野般空蕩蕩的暗色裡,只聽得見他和我的腳步聲,似踩在水上,發出泠泠輕響。
周圍墨黑的霧靄一寸一寸散開,天上漾出一輪銀白圓月。冷月白光中,一棵巨大櫻樹迎風招搖,紅色的櫻花散落半空,似赤雪紛飛。一身紫衣的鶯哥執了壺酒懶懶靠坐在樹下,微仰頭,望住站在她身前面容冷峻的白衣男子。慕言已算是十分俊美,男子的俊美不下於慕言,周身披了層冷月的銀輝,顯得面色尤為冷淡。涼風夾著三月櫻花與鶯哥的聲音一同飄過來:“陛下的刀若是快得過我,別說是這惱人的宮廷禮儀,就算同床共枕之事,我也無一件不聽陛下的……”她話還沒說完,一柄狹長刀影已在半空劃過一個圓弧利落回鞘,男子連站姿也無甚改變,她頭上鬆鬆挽起的髮帶卻應聲斷開,潑墨般的青絲披散肩頭,半空中被長刀削成兩半的櫻花慢悠悠飄落在她胸口。她怔怔看他好一會兒,撲哧笑出聲來:“你腰間那把長刀,原來不是帶著做做樣子的?”他墨色瞳仁映出她萬般風情,卻沉著無半點漣漪。他走近兩步,微微俯身將手遞給她:“夫人方才與孤打的賭,孤贏了。”她伸出手來,做出要去握他手的樣子,卻猛地攀住他肩膀,伸手一拂便取下他髮簪髮帶。她淡淡一笑,拍拍手:“這才算公平。”櫻花翻飛中,她提著酒壺搖搖晃晃走在前方,臉上的笑一半真心一半假意。他走在她身後,面色冷淡,看著她似倒非倒的模樣,卻並沒有伸手攙扶。濃雲散開,有歌聲悠悠響在雲層後:往事一聲嘆,夢裡秋芳尋不見,驀然回首已千年……
慕言問我:“還要再跟上去?”
我搖搖頭。這夢境已無危險,自那白衣男子出現之後,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我問慕言:“你曉得穿白衣裳的那個是誰?”
他頓了頓,道:“鄭國前一任國君,景侯容垣,平侯容潯同歲的叔叔。”
還沒有將鶯哥帶出去,她的這個夢就已平和地自行結束,被強制從別人的夢境裡丟出來著實難受,這一點從慕言緊皺雙眉的模樣就可以推測出,我其實沒什麼感覺,但為了不使他懷疑也只得做出難受模樣。將慕言送回他房中,鶯哥才徹底醒過來,模糊看著我,半晌:“你解繩子的手法不錯。”我想的確不錯,少時我常和君瑋玩這樣的遊戲,就算五花大綁也能輕易解開,遑論只綁住手腳。
我將燈臺端得近一些,問她:“你夢到了什麼?”
她蹙眉做沉思模樣,笑了一下:“我夫君。”良久,又道:“他們說他死了,可我不信。”
月白風清,她從床上坐起來,將頭靠在屈起的右腿上,又是那樣半真半假的笑意:“還夢到了從前的許多事,夢著夢著,突然就想起他們說我夫君死了,我就想啊,如果在這個夢裡,我的夫君確然已離開我,那我還要這個夢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