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橋便坐在榻上擺起譜來.她自入門之後,沒有正眼去看覷一下修流.修流自覺尷尬,本想問斷橋一些事,卻不知從何說起.他只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兩人敲枰落子.雪江笑道:"這棋枰之間,變幻無數,有時難免碰上困局,費人深思."
斷橋突然抬頭冷冷對修流道:"小舅舅,你坐下呀,你站在我身邊,反倒顯得我不恭敬似的."修流聽到雪江直呼他"小舅舅",呆了一下,卻覺得站又不是,坐又不是,心下苦楚萬分.
這時雪江起身笑道:"老衲久坐,該去一下茅廁了."說著便離開了禪房.
雪江一走,修流便在斷橋對面坐了下來,笑道:"橋兒,你一向可好?我正想上揚州去找你呢!"此時斷橋已經禁不住淚流滿面了,道:"小舅舅,你為什麼騙我?"修流訝然道:"橋兒,我可沒有騙過你呀?"斷橋抽泣道:"其實上次你離開金山寺去揚州時,你就已經知道了我是你的外甥女,是不是?但你卻怕惹我傷心,不想當面跟我說明,卻想上揚州去決死沙場,讓我牽腸掛肚.這不是騙我是什麼?"
修流垂頭道:"是的,那時我只是不想讓你傷心而已,而且我的確是死意已決.你想想,還有什麼比這種事更讓人絕望的?!沒想到陰陽差錯,我們又重逢了.世上竟有這等巧事,讓我與你相識."
斷橋道:"我聽小姨子說,你帶了個漂亮的小女孩上我們家去了?是不是去會親的?"修流道:"她叫素真,自幼跟她娘在揚州城外的'式微觀'長大,原是史可法史大人的親生女兒.史大人臨終前把她託付給我,我不好拒絕.但在見到你之前,我一直沒有答應這門親事.我總該把話都跟你說了,才能去見其他的女孩。"
斷橋噙淚笑道:"現在你可以找她去了.既然我已是你的外甥女,我已經沒有說話跟干涉你的婚事的權利了.小舅舅,斷橋雖然任性,卻也懂些事理.只要是你喜歡的女孩,只要她對你好,斷橋這輩子都會祝福你的."
修流忍不住湧出淚來,道:"橋兒,我看鐵巖他對你也是一片痴心,你們都會下棋,在一起也挺好的."斷橋道:"雖說你是我舅舅,可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明天想上杭州去,去找我的姑姑.只怕從此一別,今生你我就再難相見了."
修流道:"你說的這個姑姑,莫非便是教授你內功心法的那位梅雲夫人?"斷橋大出意外,道:"你如何知道這事?這事只有我跟姑姑倆知道,我跟爹爹和我娘都沒有提起過的!"修流當下便將在嘉定那座破廟中遇見梅雲的事說了,苦笑道:"橋兒,你一人在外,我不太放心.明日我還是陪你去杭州吧.舅舅送外甥女,原是天經地義之事."
斷橋聽了,忍不住又淚落心間了.
次日,兩人別了雪江大師,帶上黑旋風,在瓜州渡買舟東下.不兩天便到了松江府.兩人讓艄公將船傍在渡口,然後上了岸,找了家酒店坐下.斷橋一開口就點了六個大菜,把修流急得直瞪眼.斷橋笑道:"小舅舅,上次出門,我們倆賣藝換口飯吃。這次我已經學乖了,出來時身上帶的錢,都足夠買下這家酒樓了."
兩人正在酒樓上慢慢坐喝著,忽見一人緩緩走上樓來,問店小二道:"請問這是'季鷹樓'嗎?"小二笑道:"這裡便是'季鷹樓'.請問客官要點什麼菜?"那人道:"請稍候片刻,在下還要等一位客人到來.你先給我來一壺上好的酒,一碟春筍,一壺新上的茅尖茶."
那人頭戴竹笠,腰挎長劍,身形高大,背對著修流兩人.兩人都覺得他的聲音有些熟悉,便留了點神.斷橋望著那人的背影,悄聲道:"小舅舅,我看這人可能就是那鐵巖的父親鼎木丘."修流道:"我看著也有些象.不過,那鼎木丘不是已經葬身於焦山‘棲涼別院’的'殘雲閣'上火海中了嗎?死者豈能復生?!"